面向国际中文的语法问题文存

二 主观性与主观量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语言系统的一个基本属性。它是指语言的这样—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表达主观性的途径或手段叫做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 主观性的表现有很多种，主观量的大小是其中的突出表现之一。“量”是人们认识世界、把握世界和表述世界的重要范畴。在人们的认知世界中，事物（包括人、动物）、事件、性状等无不含有“量”的因素。事物有几何量和数量等因素，事件含有动作量和时间量等因素，性状含有程度量等因素。客观世界这些量的因素和各种量化处理的工具与方式，集合起来便构成了“量”这种反映客观世界的认知范畴。人们的认知世界已经将客观世界的事物进行了量化处理，什么样的人叫“瘦”，怎样算“后悔”，一般来说在人们的头脑中都已经有了一个量的标准。“量”这种认知范畴投射到语言中，即通过“语言化”形成语言世界的量范畴。但是，语言世界中的“量”同客观世界中的“量”有—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客观世界中存在的是客观量，而语言世界的量范畴中却有着客观量和主观量的区分。 汉语作为一个语言系统，自然也具有主观性，它不仅反映客观事实，而且也要反映说话人对客观事实的主观感受。在汉语中，表达主观性的手段有很多，如名词的感情色彩、言说动词的意愿特征、语序的变化等。汉语的虚词，尤其是副词，非常集中地体现出主观性的特征，“又A又B”格式便是副词“又”构成的—个具有主观性的格式。 三 “又A又B”格式的三种基本类型 我们首先根据A和B之间的语义关系，将523例“又A又B”格式分为同畴顺承、异畴协调和同畴逆转三大类。 所谓同畴顺承，是指在“又A又B”格式中，A和B描述的是同一对象的同一性状特征或是同一部位发出的相关动作。如∶ （1）她那对又干又涩的眼睛显得没有一点水分，好像已经把眼泪哭干了。 （2）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大堆人在手忙脚乱地又搬又抬，“各取所需”。 例（1）中的“干”和“涩”都是指眼睛缺乏水分，例（2）中的“搬”和“抬”都是手部发出的动作。 所谓异畴协调，是指在“又A又B”格式中，A和B描述的是同一对象的不同方面的性状特征或不同部位发出的具有相同目的的动作。如∶ （3）他在枕上偏过头来看我，“我不想连累你，我想高尚一点，我现在是个又穷又瘸的人”。 （4）*近剧团要到香港演出，还有人念叨：“这会要是有云致秋这样一个又懂业务，又能做保卫工作的党员，就好了！” 例（3）中的“穷”指的是人的经济状况，“瘸”指的是人的健康状况，二者指的是人的不同方面的特征，但是对于人来说这样两种特征都是不利的。例（4）中的“懂业务”和“能做保卫工作”是不同的两件事，但是都表现了云致秋的能力很强。 所谓同畴逆转，是指在“又A又B”格式中，对于某一性状的描写，A和B是完全相反的或者A和B描写的是两个或多个相反的、不可能同时发生的动作。一般情况下，A和B互为反义词或反义短语。如∶ （5）她望着群龙那又亲切又陌生的背影，左手抚摩着右手被打痛的部位，只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6）我又气恼石大爷的迷信和固执，又感谢他对我的体贴与照顾。 例（5）中的“亲切”和“陌生”是一对反义词，例（6）中的“气恼石大爷的迷信和固执”和“感谢他对我的体贴和照顾”也是两种矛盾的心理状态。 四“又A又B”格式的主观增量考察 为了便于清晰地说明分析“又A又B”格式主观增量手段的实现，我们在三种基本类型的内部，又根据A和B词性的不同，进一步分为动词性和形容词性两小类。若A和B为小句形式则归入动词性一类；若A和B的词性不同，即一为动词性一为形容词性时，则统一以A的性质为标准划分类别，这对于我们的结论没有大的影响。 4.1 同畴顺承的主观增量 “又A又B”格式中，A和B描述的是同一对象的同一性状特征，或是同一部位发出的相似或相关动作，为同畴顺承。 若A、B为形容词性，则A和B描述的是同一对象的同一性状。如∶ （7）青草又松又软，歪歪曲曲地追随着道路向远处延伸。 （8）家里人都有一两个月没怎么吃饱了，那头羊还是肥肥的，每天在羊棚里咩咩叫时声音又大又响，全是有庆的功劳，这孩子吃不饱整天叫着头晕，可从没给羊少割过一次草，他心疼那头羊，就跟家珍心疼他一样。 （9）他呼吸得又均匀又平稳，就像睡着了，但不管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以上三个例句中，例（7）中的“松”和“软”都是指青草的柔软程度，它们其实是由“松软”这个合成词拆分来的。类似于例（7）的还有“又宽又大”“又惊又奇”“又羞又愧”等；例（8）中的“大”和“响”指的都是声音的响度，在修饰声音时二者可看作同义词，类似的还有“又瘪又蔫”“又累又乏”“又笨又蠢”等。例（9）中的“均匀”和“平稳”虽然不算同义词，但同样都描述呼吸的节奏，类似的还有“又圆又大（的面孔）”“又懒又贪”等。 在这类格式中，我们发现A和B或是由合成词拆分而来，或是同义词，或是描述同一对象的同一性状特征。总之，同时使用A和B来描述这种性状似平是重复的、不必要的。那么，说话人为什么不单独使用A或B却使用了“又A又B”呢？我们认为，使用“又A又B”格式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性，具体地说是体现了说话人对所描述的性状的主观量的判断。说话人在对某一性状进行描述时，由于主观上认为该性状特征的量已经超出了人们的认知世界中的标准，仅使用A或B已不足以表现，因此便使用“又A又B”格式来使A和B同时表达这种性状，从而实现量的叠加，表达一种超常量，即“又A又B”格式成为表达主观增量的手段。 类似的格式还有∶ 又高又俊/又惊又喜/又急又快/又浓又密/又白又胖/ 又粗又大/又黑又亮/又细又长/又宽敞又干净/又懂事 又谨慎/又漂亮又温柔/又酸又疼/又老又破/又丧气又心寒。 若A、B为动词，则A和B表示的是同一部位发出的相关动作，A和B可能是由合成词拆分而来，也可能是同义词。如： （10）杜梅又叫又吼拼力挣扎，那声音已近非人。 （11）司机不知道后面出了什么事，只是从反光镜看到后面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又叫又嚷地追车，犹犹豫豫地减了速。 （12）她一个人在中午顶着烈日又和泥又掌模子，脱了一千多块土坯。 例（10）中的“叫”和“吼”是由“吼叫”拆分而来的，都是指人用力发出很大的声音，说话人没有单独使用“叫”或“吼”而是将它们并列使用，无疑也是因为基于对该动作的量的主观判断。说话人认为，单凭一个动词不足以表达该动作的量，因此使用“又A又B”格式来使“叫”和“吼”的量产生叠加，从而实现说话人主观量的表达。例（11）中的“叫”和“嚷”是同义词，例（12）中的“和泥”和“掌模子”都是为了脱土坏，是同一目的下的相关动作，它们同时进入“又A又B”格式，都明显体现了说话人对所描述的动作的主观量判断。 类似的格式还有：又悔又恨/又说又笑/又喊又叫/又挖又刨/又吃又喝/又摸又捏/又哭又喊/又玩又闹/又打又掐/又烹又炸/又拍巴掌，又竖大拇哥/又做姜汤又灌药/又是留电话又是留地址。 从根本上来说，不管A和B是形容词性的还是动词性的，“又A又B”格式都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量判断，只是A和B是形容词性时，主观量是针对性状的；A和B是动词性时，主观量是针对动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