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杯”第23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遗落在故乡 王娅涵 一 从雪山回来后我再次站在溪边的草丛中，她到处飘荡的身影确实淡了许多。我想我已经能平静地接受她全然消失的那一天，而溪水和小草仍旧生生不息。 我还记得姐姐拉着我走进这片山坡时，用手拨开草丛的样子。她就是在那时沾上了草籽，也一点点地沾上了这片草地的气息。姐姐有些喜悦地说：“这是我刚发现的。这里都是我的。”她在溪间的鹅卵石上跳来跳去，“咯咯”的笑声随着溪水声一起流向遥远的远方。那时的光就像水，有神奇的浮力。我们置身光中，像漂浮在温暖明亮的大海。忽然光褪去，我们就成了日落时搁浅沙滩的贝壳。云朵不停飘动，轻柔的浪若即若离，一遍遍亲吻我们的身体。我们在暮色四合时归去，没有人发现一部分的她永远留在了山坡，一部分的溪水流进了她的心底。 我已经记不清此后大人们的神色。他们说姐姐被小溪带走了。我想她是顺着溪水到了更辽阔而苍茫的草地，那里太过美丽，所以她没再回来。渐渐地，大人们让我明白，她是被溪水吞没了。那时的我和家人们来到空旷的草地上，妈妈哭了起来。她紧紧抓住我的手，仿佛我也会被溪水吃掉。那时我尚不知他们沉默的缘由，因为我看见姐姐正在树林间穿行，向溪涧投石子，躺在草地上摇晃翘起的脚等日落。一切都像往常那样进行着，这不过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天。 二 有时我分不清想念的是那片草地，还是那个被永远困在那儿长不大的小女孩。回忆里的她渐渐地矮下去，不久后我发现，叫妹妹更顺口些。长大后我离开故乡，妹妹就这样被我遗落在茂密的草丛中。时间使连我在内的行人的步伐越来越重，因为我们身上背负的土地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地，我沾染了别处的景色，而妹妹身上永远只有永是盛夏的草地。当我回望那片草地，明亮的太阳使我不得不立即垂下眼睛。我不由想起那些年的灶火，“噼啪噼啪”木柴绽放的声音。那是原始而狂野，淳朴而真切的火。是普罗米修斯遗落在当今的瞳孔和血迹。灶台上的神像被熏得发黑。早于文明的欲火与悸栗，向来压倒鬼神。被乡间道士洗去身上“不干净的东西”之后的我再次踏进草地，看见姐姐依然安详地倚在石头边，一种别样的宁静使我立刻松弛。 其实能被道士的符咒带走的事物实在是有限。让过去的我欣喜，又让如今的我难过的是，人们总是无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某个时代中的故乡的烙印，没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像邻家那个无比喜爱飞机的男孩，每当天空中出现飞机。他始终会抬起头凝望，满足地笑个不停，我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呀”，他像无数次飞机一出现在天空就抬头那样近乎条件反射地回答说“机长!”，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没有理由的光。我知道再问下去，他必然会为这个明晰的志向之所以产生的原因支支吾吾。我不忍想象他果真成了机长时的模样，甚至不忍想象他**次乘坐飞机会是什么情形。我无比清楚地看见了他这个宏大理想的源头及形成的全过程：父母长年远在他乡，奶奶忙于农事，为了长久地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从而打发漫长的无所事事的时光，他很早就被奶奶塑造成热爱仰望天空中几分钟就出现一次的飞机的孩子。早先在一个丰收的季节，我答应他永远劳碌的奶奶照看他一个下午。我到时，年幼的他正平静地睡在大大的双人床上，因被褥太重翻不过身。我突然觉得他在这张床上、在世界的一切里都显得太小了。恍惚间我听到他的奶奶在楼下用耙子给大地铺上一层金黄的声音，清脆而沉重，熟悉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