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中国近代中小学教科书汇编·清末卷(精装)

清末的地理教科书 段玉山 地理学是研究地理环境以及人类活动与地理环境关系的科学，因其兼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性质而在现代科学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是地理教师进行创造性教学和学生进行主动学习的重要资源。学校地理教材包括地理教科书、地理教学参考书、地理图册等，其中地理教科书无疑是学校地理教学中*为重要、*为基本的教材。地理教科书，尤其是乡土地理教科书和地理校本教科书的编撰，都需要体现创新性和多样化。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清末是我国真正开启学校地理教育的萌芽时期，这一时期出版的各种地理教材是对本土化地理教育的伟大尝试。因此，在目前以培养学生地理核心素养为课程目标的新一轮改革背景下，我们仍然需要而且十分有必要回顾地理教科书的这段发展历史。 一、从『舆地学』到『地理学』的学科独立 『地理』一词在我国*早出现在《易经·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长久以来，我国古代一直将地理学称为『舆地学』。虽然传统舆地学缘起早，但一直停留在以方志描述为主的古代地理学阶段。而且，『舆地学』通常是作为历史学的附庸，而不是作为独立学科而存在，以地方志为代表的地理学著作在『经史子集』的学术体系中也被划定为『史』的范畴。 *早在学校中开设地理课程，对学生进行地理学知识传授与能力培养的地理教育始于十九世纪鸦片战争之后。在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战败之后，闭关锁国的帝国大门被迫打开，放眼看世界的国人不得不面对中西方文化差距之大的残酷事实。代表西方先进文化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知识如滚滚洪流涌入，势如破竹地占据了中国近代学校教育的主阵地。 清政府在一九〇二年颁布的《钦定学堂章程》（『壬寅学制』）中将『舆地』列为课程之一，但是『壬寅学制』未正式施行。其后，一九〇四年颁布实施的《奏定学堂章程》（『癸卯学制』）中『地理』一词正式取代『舆地』，成为官方文件中对地理这一课程的正式名称界定。《奏定学堂章程》将地理学作为真正独立的学科列入学校教育的范畴，对地理学科的课程目标、课程内容、学时设置等进行详细解释和规定，由此揭开了近代中国地理教育的序幕。 二、『三足鼎立』的地理教科书编写盛况 随着课程资源的多样化，今天的教科书编写工作大多由高校教师、中学教师、教研员等多层次、多领域的地理教育者组成的团队完成。但是，我们将所收録的九十八种清末地理教科书按编者或编写团队进行分类，呈现出学者自编、书局编撰和外文译注三类并存的『三足鼎立』之势，这也与清末近代教育大变革如火如荼的时代背景相对应。虽然『癸卯学制』规定需使用国定教科书，但编出有质量且符合教学需要的教科书并非易事。清学部首先编纂出版的国文、修身教科书，一经出版便遭诟病。迫于时间等因素的局限，这一规定并未真正落实，清政府采取审定制，对民间学者、团体和书局自编的教科书，通过审定推荐学校使用。 清末时期，*先进行地理教科书编撰的大多是著名教育家和学者，其学术贡献和成就不仅限于地理教育，甚至在近代中国地理学的发展进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促进作用。地理学会会长张相文（一八六六—一九三三）、舆地学会创办者邹代钧（一八五四—一九〇八）、历史地理学家屠寄（一八五六—一九二一），以及姚明辉（一八八一—一九六一）等名士学家都对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编写做出了卓越贡献。 张相文先生是地理学界公认的对我国近代地理教科书编写做出突出历史贡献的学者。他在地理教学中吸收西方科学地理知识精髓，结合中国实际，编撰出版了我国**批自编地理教科书，例如一九〇一年出版的《中等本国地理教科书》、一九〇二年出版的《初等地理教科书》、一九〇八年出版的《地文学》教科书、一九〇六年出版的《*新地质学教科书》。其中《初等地理教科书》与《中等本国地理教科书》印行总数便高达两百万部以上。同时，先生还主持成立*早的地理学研究团体——中国地学会，创办地学会会刊《地学杂志》。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屠寄先生不仅在各学堂教授历史、地理、文学，自办学校，而且根据自己在京师大学堂的任教经验、治学理念和遍及大半个中国的旅行经历，于一九〇五年编写《中国地理学教科书》，该书成为研究我国清末地理教科书的重要历史文献。而清末编纂各类地理教科书数量*多的高产作家是姚明辉先生，他在清末时期编纂的教科书有九种，共计五十六本，无人望其项背。 新学制的推行确立了地理学科在学校教育中的新兴独立学科地位，地理教科书旋即成为学校必需之物。因为对西方文化的肤浅认识和保守态度，清学部编译图书局没能在新式学堂教科书编写中占据鳌头，而蓬勃兴起的民营书局承担了众多的地理教科书编写、出版和发行工作，如文明书局、商务印书馆、广智书局、中国图书公司等。 文明书局作为晚清**家专门出版教科书的民营出版机构，在创办初期就发行了系列『蒙学教科书』，其中包括《蒙学矿物教科书》《蒙学地文教科书》《蒙学中国地理教科书》《蒙学外国地理教科书》等。 商务印书馆在谢洪赉等先生的主导下，编译出版的**本地理教科书为《*新中学教科书瀛寰全志》。后来又陆续出版了《高等小学*新中外地理教科书》《中外地理教科书》《*新地理教科书》《*新高等小学地理教科书》等，受到各界人士一致好评。更具开创性的是，『*新教科书』系列同步编配相应的教授法指导用书和挂图。其中的地图册采用现代地图绘制方法，反映了某一国家或区域在不同历史年代的地域范围变化，对学生地理空间思维的培养具有较强的促进作用。 二十世纪初，清政府仿照西方与日本，尝试在初等小学校开展乡土教育，希望通过乡土历史、乡土地理和乡土格致教育，『养成其爱乡土之心』，以培养忠君爱国思想。因此『先修身后治国』『积乡史成国史』成为自编乡土地理教材的宗旨之一。国学保存会等机构推出了包括湖北、潮州、江苏、安徽、江宁等省市在内的一系列乡土地理教科书。 清末留学欧美和日本的归国留学生不仅是新式学堂各科教学的主力军，而且是清末地理教科书编写队伍中的特殊群体。他们参与了大量外文书籍的翻译出版工作，广泛而实际地传播近代科学思想。清末新学兴起之初，处于起步阶段的地理学教科书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地理教科书或者说日本化的西方地理教科书的影响，许多初期的地理教科书是日文地理教科书的直译，这些教科书为我国本土化的地理教科书的编写提供了相对完整、成熟的框架结构和表达方式，启发了中国学者将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相分野、相综合的知识体系结构。 整体而言，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编写先驱们具有不同的学术背景，所擅领域各不相同，职业身份相异，而且具体署名至今有所记録的编者并不多。他们致力于启迪民智、为国民传播地理新知、展现全球形势，集结自身和团队之力，编撰、翻译了适于全国各地不同学段、不同学情的各种版本的地理教科书，构成了蓬勃兴盛的清末教科书编写全局中的独特景象。 三、科学民主的突破与封闭保守的积弊 清学制规定了『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的教育宗旨，虽然『忠君、尊孔』仍是培养封建社会卫士的要求，但『尚公、尚武、尚实』则是培养学生公正心、增强身体素质、重视实用生活技能的新理念。『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自古以来对学识渊博之人的称赞，可见地理学包括万象，足以格物致知。在清末学校教育繁盛的背景下，地理教育的价值得到充分肯定，地理教科书的编写积极追求与世界水平同步，虽然新旧杂糅，精华与糟粕并存，但是对树立国人的现代地理观念具有很大作用。 （一） 系统地理学与古代地理学的融合。『癸卯学制』界定的中小学地理教育目标，基本囊括『知地球表面及人类生计之情状，并知晓中国疆域之大概』，『养成其爱国奋发之心』和『发明地文地质之名类功用』。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类型分为中国地理、万国地理和乡土地理三大类，内容体系基本包括天文地理、地文地理、人文地理三部分。参与地理教科书编写的学者受西方先进科学的系统地理学体系启发，因此教科书就知识结构而言，基本包括总论与区域地理学两大层次。总论部分从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两个方面对地球进行整体描述；区域地理学则基于区域的角度对所讲授区域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事项进行介绍，体现出地理学科的区域性。这种知识结构组成体现了相对成熟的系统地理学思维，也与现在的地理教科书编写结构相近似。不可忽视的是，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编写仍深受中国古代地理学体系影响，将区域的地理沿革作为重要的学习内容，包括历代政区和疆域的变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编写思想的交织体现了东西方地理文化的交融碰撞，形成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特色之一。 （二） 图文并茂，形成独具特色的图像系统结构。图像系统是地理教学实践和地理教材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地图是地理学的『第二语言』。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编写者们已经认识到图文配合的重要性，其图像系统包括地图、景观图、示意图、统计图、组合图及其他类型图表，能够较大地增强地理教科书的丰富度和表现力，更好地辅助教材中的文字材料，培养学生的地理空间意识。 （三） 民族危机意识与爱国主义贯穿其中，注意书本内容与生活实际相结合。参与清末地理教材编写的学者、留学生和团体大多为渴望民族独立振兴的有识之士，抱着对国家的赤诚之心。他们认为国人需要认识到中华民族面临的内忧外患。他们直抒胸臆，直陈利弊，以期通过加强地理教科书的知识传递，鼓励学生们相对客观而清晰地审思形势，思考救国之道。此外，他们注重世界各国不同民族与中华民族在思想认识、体质能力等方面的对比，反映国人的保守闭塞、昏弱无知，借此增加国人的民族荣辱感、自尊心和民族斗志。毋庸置疑，要改变落后挨打的局面必须提升整个民族的教育水平，尤其是实用知识的传播和地理教育的普及。 乡土地理的学习内容提取于学生生活的区域，只有熟悉和了解所在地区才能形成热爱家乡之情，进而形成热爱祖国、报效祖国之心。因此，乡土地理教材是清末地理教科书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学生心理和身体发展规律，有效调动学生学习兴趣和积极性。 （四） 普及世界科学进展与民主思想。清朝末年，西方先进的民主思想已在国内风行，起初仅仅盛行于社会中上阶层而未深入到普通百姓层面。参与清末地理教科书编写的学者虽然出于不同的学术背景，但他们的民主思想萌芽在许多版本的地理教科书中都有体现。他们将国民观念、社会变革观念、性别平等观念、工商观念等融入知识讲解，激发国人的民主意识。在西学东渐思潮的影响下，地理教科书同时对学生进行着科学理性启蒙，如静水流深、润物无声。一八九八年《天演论》的出版在清末思想界『炸响惊雷』，对地理教科书的编写也产生了显著深远的影响，教科书介绍遗传、变质、生存竞争、自然淘汰、人为淘汰，以生物分布学、比较解剖学、发生学及古生物学证进化之理，对于学生的发展具有『引人心之趋向，启教育之萌芽，破迷信之根株，跻进化之方域』（《小额》，［清］松友梅着，世界图书出版公司二〇一一年版，**一二页）的意义。 以现代地理教学的视角分析，清末地理教科书的编撰在编写宗旨、内容选择、语言组织等方面都受时代背景限制，不免有缺陷需要分析正视。 （一） 受地理方志影响，内容繁杂，学科界限不明。地理学科兼具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特性，与其他学科具有重合的共同研究主题。作为传统舆地学成果的地理志与地方志，几乎是一部部无所不包的『地方百科全书』，其中不但包括位置、沿革、人口、山川、河流、物产、关隘等地理信息，而且包括地方文化、名士乡绅、赋税徭役等领域的风土人情。虽然清末地理教科书尝试区别于传统地理方志，但是它深受这种舆地学时期的编写风格影响，依然具有浓厚的历史气息，书中涉及的历史沿革、行政区划、军队建制等内容并不在独特的地理学科体系之内，也不能展现地理学的科学研究方法。 由于清末『睁眼看世界』的中国教育界普遍处于『知识饥饿』的状态，但凡此前不了解的国内和世界知识都被堆栈于教科书中。在内忧外患、救亡图存的大背景下，大多数地理教科书都将极多的笔墨用于强调政治价值、人文价值和爱国精神，因此地理学中人文地理的比重较大，且其范围无限扩大，政治、军事、国防、财政、刑法、外交、文化、宗教、风俗、交通、物产等，但凡与所涉区域相关的知识几乎无所不包，地理学自身的学科边界不断被模糊虚化。以当今地理教学的视角分析，这种并未完全跳脱出地方志风格的『百科全书式』地理教科书并不是培养学生地理能力和基本素养的『佳作』，许多并不属于地理学科体系的知识也被罗列在内，导致庞杂纷繁的各类信息干扰了地理知识在课堂教学中的有效落实。 （二） 逻辑性与趣味性相对缺乏。清末地理教科书并未科学认识和体现学习内容之间的内在联系，各章节标题之间往往缺乏逻辑关系，学习内容几乎是对地理知识的机械堆栈罗列，只是介绍基本概念、分布特征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家国之情或对列强侵略的愤慨，几乎不具备现在地理教科书介绍概念与特点、分析原因与影响、总结方案与对策的科学逻辑与学科内涵。 学习内容要与学生的认知结构具有非人为的实质性联系，才能促进有意义学习的发生。清末地理教科书进行了调动学生学习兴趣的初步尝试，但是没有完全考虑和掌握学生的身心发展和认知规律，地理专业术语、事物分布、区域沿革与演变等陈述性知识几乎覆盖全书，而揭示地理规律与成因的探索性知识几乎没有，这样只描述现象而不解释探究的内容设置，让学生只能死记硬背而不能融会贯通，不利于良好知识体系的建构。同时，语言组织没有完全脱离古代方志式的叙述方式，多是用说明性语言介绍地理知识，对于耐性尚缺的小学生而言具有一定的阅读和学习难度。 （三） 忧患意识与科学性的矛盾。长久以来，中国一直以地大物博和文化悠久自誉。清末外敌入侵，屡战屡败，西方甚至日本先进的技术和强盛的武力令国人震惊。但是，作为体现中国地大物博、文化繁盛的典型载体，地理教科书存在自我标榜和盲目自大的表述，这恰恰体现了编者们内心对民族存亡的忧惧。而且，教科书中的这些表述往往影响了地理知识的科学传授。 本次百年教科书汇编整理工作共收録九十八种地理教材，其中蒙学、小学学段相关教科书、地图册与教学参考书四十七种，中学学段相关教科书、地图册与教学参考书五十一种。综观清末这一时期，地理学作为独立的学校教育科目出现已是极大的进步，为长期以来禁锢受制于『四书五经』『八股文』的学生们打开了认识新世界的大门，为他们创设了一条了解本国风土人情、认识全球形势、养成爱国之情的重要途径。本书收録的清末地理教科书，有些影响深远，有些昙花一现，但都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为启蒙国人地理知识、提高国人地理素养和激发国人爱国之心做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是我们后人研究地理教科书发展历史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