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青年作家作品精选·散文卷

　　《内蒙古青年作家作品精选·散文卷（2000-2020）》：　　穿上道布尔吉用九张羊皮缝制的袍子，我立刻变得举步维艰，这件衣服的重量和它的保暖系数成正比，道布尔吉的妻子道力玛怕我们冷，执意要我们穿上这些皮袍。　　这片草原上只有道布尔吉一家，站在他家院子里向四周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家南面是一片冰封的湿地，湿地里高大的芦苇从远处看我以为是森林；东面有三所空置的房子，这些房子是风的住所。草原上的风一年四季不停地刮，有些风偷懒或者刮到这里刮不动了就跑到这些房子里躲起来。　　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一轮红日正破晓而出。这片土地上的太阳只为道布尔吉一家东升西落，坐在他家屋里喝着奶茶就可以目睹整个日出日落的过程，但是起先我并不知道。五彩的霞光将天边和雪原次第晕染，我像个朝圣者一样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恭迎太阳的降临。风在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这些风一边奔跑一边大喊，风使这么大劲喊什么呢？　　头天晚上，道力玛来我们毡包问：“明天去四方山，你们去吗？”我说：“去。”据说四方山有位老人能听懂风语。我问道力玛：“我们可以去拜访他吗？”道力玛莞尔一笑，说：“能。”道力玛的声音平静、柔和，充满了女性魅力，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道力玛都说好、可以、行，但她说“能”的时候莫名其妙拉着长声，好像有揶揄的味道。　　我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好升上天空。道力玛为我们的爬犁铺上毡子，道布尔吉和他十一岁的大女儿分别骑上了两匹骆驼，道力玛怀抱两岁半的小女儿坐上了另一架爬犁，我们的两架骆驼爬犁就出发了。　　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好像这些影子正随时准备跑掉。风从西面刮过来，风扬起雪，到处都是雪雾。我问道力玛：“四方山在哪儿呢？”道力玛说：“就在前面。”现在除了风就是雪，我什么也看不见。道布尔吉早就说过骆驼和马认识路，我们刚来的那天车陷在雪里，道布尔吉骑着马赶来救援，他松开马缰绳，马就自己跑回家了。　　风把雪吹成一道道雪丘，这些雪质地坚硬，爬犁能够轻快地在雪面上滑行，骆驼则吃力地在雪里跋涉。骆驼边走边给自己喊着号子，骆驼的叫声和风声形成奇怪的应和。四周一片洁白，太阳是唯一的参照物，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道布尔吉用九张羊皮缝制的皮袍确实暖和，让我可以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里坐在爬犁上保持一动不动。我们的影子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跟着，城市里的影子被脚印踩扁、被车轮碾碎、被楼房和建筑物折断。此刻在如此洁白、平坦、广阔的空间里，影子迅速恢复壮大。每当翻过一个雪丘的时候，影子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骆驼的脚步和嘶吼变得急促，我正胡思乱想，骆驼已经纵身一跃带着爬犁飞进了芦苇丛。一些“咔嚓”“咔嚓”声在身后响起，无数芦苇秆瞬间将影子切割成碎片。太阳是始作俑者，我长时间盯着雪和太阳看，眼前一片昏暗，太阳在幽暗里发出绿色的光芒，一枚带着巨大日晕的绿太阳好像骑了一辆独轮车一样在无边的雪原上与我们并辔而行。在绿太阳的照耀下，树木一样高大的芦苇迅速绿了起来。道布尔吉问我：“你们那里野生动物多吗？”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回答他说：“不太多。”我试探着问他：“你们这儿有打猎的吗？”道布尔吉说：“我们不打它们，我们把它们当作兄弟姐妹，你们的人来打，都快打没了。”我问道布尔吉：“湿地里有鱼吗？”道布尔吉说：“有哇，有鲫鱼、鲤鱼，鲫鱼和鲤鱼是同一种鱼吧？”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说鲫鱼和鲤鱼的区别在于，鲫鱼比鲤鱼好吃。道布尔吉又说了一句令我羞愧的话，“我们不吃它们，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我觉得我不能老是一动不动，就清了清嗓子活动了一下四肢。我咳嗽出来的声音立刻被风声淹没，这些风大吼着好像要告诉我们什么。　　道力玛说呼伦贝尔这几年太旱了，秋天的饲草储备不够，牲畜吃不饱，她家的羊群已经送到乌兰浩特去了。不光是她家。整个鄂温克草原的羊群都用车拉到六百多公里外的乌兰浩特草原去放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