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鸟暮过庭

喜鹊有一副破锣嗓子，原是不该炫耀的事，可喜鹊偏不知掩饰这自身的短处，非要站在枝柯上大声叫，并且一板一眼，极认真，唯恐天下不知。喜鹊又黏人，整天赖在人的屋宇旁。很显然，人是摆脱不掉喜鹊的破锣嗓子了，于是人们说，喜上眉梢，明显地自欺欺人。从网上找来大山雀鸣叫的视频，发现有时候它也有一副破锣嗓子，只是锣面小一些，音域窄，加上吐字速度快，隔着屏幕听，像是饿极了的喜鹊雏儿要饭吃。 不过我平时听到的大山雀呜叫，都清丽纤细，虽不能与小云雀媲美，但也逊色不到哪里。大山雀容貌灵秀，黑脑袋，白脸颊，头顶的黑向脖子两侧延伸，像极了一顶黑色飞行帽。圆鼓鼓的肚皮上一条黑色纵带，与脖颈上的黑羽相连，仿佛穿了一条肥大的黑色背带裤。背带裤之外，又披一件黄绿色外衣，肩上一点高级灰，纯粹像一位矮胖的军官。 读一段资料，说，如果将捉来的大山雀关进笼子，大山雀要么刚烈地死去，要么做出疯狂举止。比如笼中恰好有一只弱小的其他鸟雀，大山雀便会用自己的喙将其啄死，然后站在死去鸟儿的身体上，敲开它的脑袋，吮吸脑浆。我在山林里走，大山雀时常从眼前的树枝上飞过，或者倒挂在杨树稠密的叶子间找虫子，从没感受过它的暴躁。鸟儿注定属于天空，是风之子，用笼子养鸟的人，不过是养些自以为是。 丁酉腊月二十八，阴晦多日的天终于放晴，从二十六楼的窗户看去，阳光洒在远远近近的屋顶上，摊开的小米一样。感觉气温有所升高，便大着胆子去院中散步。然而腊月到底是冰封的，阳光不过是一种单纯的色彩。花圃里，月季还残留一些枯去的旧年花苞，蒙尘的鼠尾草被风刮成杂乱一团。新砌的花园里为何要种些鼠尾草呢？是因为鼠尾草的种子买起来比较便宜，还是鼠尾草好养活，还是鼠尾草开出花来，有点像薰衣草？去年，保洁人员撒下种子的时候，我满怀期待，不知那里将会长出什么植物，是萱草鸢尾之属，还是石竹蜀葵之类。后来萌芽，以为是菊花。菊花也好呀，“百草摧时始起花”，结果连菊花都不是，只是一片不起眼的鼠尾草。 花圃旁的草丛里，两只大山雀正在嬉戏。远远看去，只是两小团蹦蹦跳跳的灰雾，背部的绿色斑纹几乎看不出来，应该是大山雀的一个亚种。说大山雀有三十多个亚种，比龙生九子还厉害，我不是鸟类学家，自然分辨不出是哪一种。两只大山雀一边跳一边呜叫，声音柔媚，吐字清晰，碧纱滤过一样。大山雀胆子大，而且好奇心重，我放开手脚朝它俩走。两个家伙警惕起来，歪着脑袋伫立不动。因为是在属于我的院子里，我便停下脚步，微笑，以礼相待。然而它俩还是羞涩起来，一拍翅膀，波纹似的起伏着，飞到远一些的树枝上。 我一遇植物和小动物便开心。一次在人行道上走，见一只贵宾小狗自远处朝我狂奔而来，仿佛久别重逢。急速思忖贵宾小狗到我跟前会做什么：猫一样蹭我的腿，跳起来四肢扑向我，还是围着我一边嗅一边转圈？若果真如此，我该怎样反应？未及想出答案，贵宾小狗已到我跟前，紧急刹住，看我一眼，然后，一转身，在我身旁一步外的杨树跟前翘起它的一条后腿。 那件事给我一点启示：我喜欢的，未必喜欢我。这道理浅显到我在学牛时代就已明白，然而屡屡忘记。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