侣人星球

印度·加尔各答（一） “我的天！好热……”那是一种点燃大脑、蒸腾唾液的热，一种水都浇不灭的热。我恨不得往嘴里塞个消防龙头。 “才早上四点，也办不了入住啊！总不能在机场外面待到天亮吧？”SUN蹲坐在机场外的台阶上，边吃着八宝粥边抱怨，眼神被空气中的焦金流石擦出“三昧真火”。 我相信，无论是谁，刚从四季如春的大理来到气候如此霸道的地方，都会不适应。 “别着急，再等等，现在打车软件上一辆车都没有，咱们总不能走到旅馆吧？”我一边说，一边强压住烦躁，胸腔如濒死的鬣狗一般，奋力鼓动着肺叶，好似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走体内莫大的能量。 “你确定这打车软件在印度能用吗？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该订这破机票，浪费时间！”SUN 说完立刻把头撇了过去。 “能用的，而且，现在抱怨也没用啊……”说完，我把头也转了过去。 一个声音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谁再开口，谁是小狗！ 几近天亮，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后排，空调冷气扑面而来。我和 SUN 也刀枪入库，铸剑为犁。 加尔各答位于印度东部的恒河三角洲，是仅次于孟买和新德里的印度第三大城市。可就算是这么一座跻身印度一线的城市，对于初访者来说也是举步维艰。 混乱的交通、腌臜的街道、在高速公路边随处大小便的行人、吃垃圾吃得不亦乐乎的神牛……一切的一切，同源同宗的斯里兰卡与之相比，都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我和SUN看着窗外，一筹莫展。 这就是众多驴友口中的奇迹之国？惊喜之地？奇迹在哪儿呢？惊倒不少，喜从何来？ 就在这时，凌子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是个坏人！你是个坏老板！你这样做是在破坏中国和印度的友谊！退钱！一定要退钱！”凌子操着支离破碎的散装英文，一边奋力拍打商店的玻璃柜台，一边指着比她高出三个头的老板叫嚣。其间，她还不嫌事儿大地招呼过往的行人见证：“这个老板是个坏人！他是我见过*坏的印度人！” 我站在一旁，左手将SUN挡在身后，右手紧张地握起拳，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小腿微微紧绷，随时准备在冲突升级时，扛起凌子和SUN逃之夭夭。 凌子，是我和SUN当年在斯里兰卡尼甘布认识的四川姑娘，性子跟佘太君似的，长相跟花木兰似的。 当时我们住一家旅馆，一次吃早饭，我们坐在凌子身边，听她吐槽斯里兰卡消费如何贵，条件如何差，那语气、神态，就好像她是被拐来的一样。 我和SUN觉得有趣，便加了凌子的微信，聊了一阵才发现这“花木兰”还真不是一般的生猛。 她常年待在印度，不上班不挣钱；偶尔去隔壁国家转转，能不回国就不回国；难得回一趟国，不是换护照，就是换老公；愤世却不嫉俗，花枝却不乱颤。要不是这姑娘当时的一句点拨，我和SUN也想不到要来印度。 介绍完凌子，说说方才这阵势的来龙去脉。 我和SUN到旅馆后，去附近的小卖部买电话卡。热得面目全非的我们，也忘了提前问一下多少钱，稀里糊涂就把卡给买了。换上卡，联系上凌子，一说起电话卡的价格，她立马就嚷嚷着我们买贵了，非让我们去找老板退钱。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也没什么。一来，电话卡本身也不值几个钱；二来，做买卖的不就是低买高卖、投机倒把吗？再者说，用都用了，再往回找补，还要不要体面啦？ 本来一句话的事儿，可没想到凌子竟是个死磕的主儿。电话这头我还嘟囔着：“不用，没事儿。”结果她风风火火打个车就跑来了。一见着我们，就拉着我和SUN去找老板讨公道，便有了这么一幕。 “大家快来看看！这个老板就是个坏蛋！是个大骗子！骗中国人！骗中国人的钱！” 终于，凌子的呵斥声引起了路过警察的注意。结果，老板看到警察准备往这儿走，忽然耸起苹果肌，嘴角一扬，将多收的钱一分不差地吐了出来。 凌子见计划成功，前一秒还满脸火光，下一秒就和风细雨地接过一沓纸币对老板说了声“谢谢”，然后昂首阔步地拽着我和SUN离开了。那变脸速度堪比川剧。 回去的路上，凌子一边把找回来的钱塞给SUN，一边说：“这些人喜欢贪小便宜，胆子却不大，以后碰到这种事，一定要大声说出来，只要能引起当地警察的注意，基本就胜利了。我住的旅馆之前来了个西班牙人。一天晚上，有个同房间的印度人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她电脑和相机顺跑了。第二天西班牙人报了警，警察来了，沟通之后，旅店老板竟愿意折价赔偿， 还免了西班牙人当天晚上的住宿费。达瓦，SUN，你们也知道，咱们住的这种小旅馆，哪来的监控啊？放在别的国家，贵重物品自己不保管好，旅馆才不会管你的闲事。但，哪怕是这 样，那个印度老板还是赔了钱。印度脏，但其实他们很注重个人卫生；印度乱，但乱得有章法，再小的事也有人管；印度差，但好的比差的多。” 或许，她对这个国家的评价确有偏颇，但想必也不至于南辕北辙、颠倒黑白。如凌子所说，印度，是一个比初见时更加可爱的国家。 雷抒雁在《星星》里写道：“仰望星空的人，总以为星星是宝石，晶莹、透亮、没有纤瑕。飞上星空的人知道，那儿有灰尘、石渣，和地球上一样复杂。” 我想这种误解是双向的，反之也成立。 所谓旅行中的奇迹，是一场与时间的谈判。一身兵来将挡、泰然处之的本事，才能把初见时的恶感及时消化，不至于积劳成疾。然后，在某个灯火阑珊处，悄然等待着，奇迹为你而来。 印度·那烂陀（一） 如果让你形容省会级别的火车站，你会怎么说？是人潮涌动，还是乱中有序？相信我，这些词语用来形容我眼前的场景都不合适。 对于加尔各答的火车站，我能想到的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售票口到底在哪儿啊！”我背着六十斤重的大包坐在地上，无力哀号，“就算是纳尼亚，也得告诉我衣橱在哪儿吧！” 弗洛伊德说：“任何排泄都有快感。”吐槽也算是一种排泄，于是 SUN 无奈等我“排泄”完，才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达瓦，刚才的老头儿不是说在厕所后面吗？” “你听他的鬼话！这一早上都问多少人了？每个人指的方向都不一样！这火车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连个工作人员都见不到！上哪儿找去啊！”我撑着一张勾了芡的脸，有理有据地无理取闹起来。 又找了一圈儿。 “这就是售票口？果然比纳尼亚的大衣橱还难找！” 生命不止、吐槽不息的我，站在一个售卖零食、兼卖票的书报亭门口，默默凌乱…… “要不是赶巧看到有人进来买票，打死我也找不到啊！” “行了达瓦，早点买票，早点上车，我们还能早点到。” 付了钱，拿了票。我却又开始纠结：售票员说的站台到底是哪个？ 其实并不是售票员不负责任，而是在他急促的语速，外加咖喱味浓重的英文中，我能确认的内容，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仅凭着这么一点信息，我们又开始在车站里撒网式地寻找起摇着鹅毛扇的“朝阳群众”。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我们满场乱飘，逢人就问，收效甚微。 就在我几近崩溃时，终于遇到了警察。警察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带我们找到了站台，还嘱咐我们不要动，就在这里等。 我和SUN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卸下了重重的背包。 可正当我们准备瘫在长椅上，等着万事俱备的东风时，那名警察却折回来通知我们列车要更换站台，具体哪个站台要等广播通知。 “谢谢你，警察先生，我想我们不坐火车了……”万念俱灰的我说完这句话，便作势要拉着 SUN离开，却没想到警察一把将我按回椅子上，郑重道：“我陪你们等！” 车来了，警察目送我们上车。临别前，我送了警察一个中国结钥匙扣，警察给了我一个熊抱。当他朝SUN伸出手时，SUN看着他熊掌一般的大手，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架不住内心的感激，轻轻跟他握了一下手。 列车开拔，我看着车票上一行粗体字：happy journey，内心不禁再次吐槽起来。 问：一万匹羊驼从三叉神经奔驰而过是何感受？ 答：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夜的火车，三个半小时的汽车，然后又是一个钟头能熏死人的大巴，我们终于在次日中午，抵达了那烂陀。 那烂陀是一个非常迷你的小镇，仅有一个车站，还是火车和公交共用。进入小镇的心脏，卖果蔬的小贩随处可见，小店里兜售着廉价日用品，牛车和汽车并行并立。我见一家街边小店有卖拖鞋的，赶紧进去买了一双。 说起昨天那一夜的火车，堪称人间炼狱。 整列火车一没有列车员，二没有列车广播，三没有列车时刻表，我几乎每过一个钟头就要问问其他乘客有没有到站，生怕稍不注意就坐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印度的乘客会带各种奇怪的东西上火车。我和SUN的铺位下就堆着六筐鸡，旁边还挤着个长得像煤气罐的钢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要命的是，这些鸡活活叫了一个晚上，我和SUN都快把耳塞怼进脑仁里了，才勉强撑过来。等终于到站准备下车，我低头一看，好嘛！鞋还被人顺走了。呵呵，也不怕有脚气。 换上刚买来的塑胶拖鞋后，我和SUN在街上溜达着，一夜的疲劳渐渐散去，随着小镇的节奏，脚步也缓了下来。 马路依旧繁忙，汽车依旧横冲直撞，街道依旧一片狼藉，可我却感觉没在加尔各答那么糟心了，甚至还觉得眼前的小城有些可爱。 我和SUN在街边随便找了家旅馆，简单洗漱过后，便出门觅食。 出门一拐便是个小型菜场，马路边的泥地上摆满了各种瓜果蔬菜。秋葵和西红柿都是一大包一块钱，黄瓜两根一块钱，摊主时不时出声搭讪，推荐自家的吃食。 我们走到一个卖炒面的小摊前。 金黄的炒蛋、火红的辣椒搭配翠绿的蔬菜，让人垂涎欲滴。一问价，合人民币四块钱，我看 SUN也直吞口水，便忍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点了两份，结果端上来，却多了两个荷包蛋，青菜和面的分量也大了一圈。 眼瞅着我们的炒面跟别人的不一样，我便以为老板是为照顾我们一脸的风尘仆仆，特地多加的。旁人却说，我们点的炒面本就这么多，所谓的“四块钱”，是老板给我们报的“顶配”价格。 我心有所感，迫不及待地卷了一叉子送入口中。面条裹着细糯的鸡蛋，由舌根滑向胃口，说不出有多美味，就是上头的满足感。 晚上回到旅馆，我和SUN躺在床上聊了起来。 为什么同样混乱，加尔各答的火车站就让人心乱如麻，而那烂陀却带着几分可爱？其中关键便是：目的。 每当我们有一个目标后，周遭发生的一切，除了与目标有关的部分，其余都会变成追逐过程里的障碍和干扰。可生活本就是从天而降的雨滴啊！水滴石穿只是副作用，落地后溅起的彩虹，才是生活真正的意义。 就像《允许自己虚度时光》里写的那样：“慢慢明白了为什么我不快乐，因为我总是期待一个结果。看一本书期待它让我变得深刻，吃饭游泳期待它让我一斤斤瘦下来，发一条短信期待它被回复，对别人好期待被回待以好，写一个故事说一个心情期待被关注被安慰，参加一个活动期待换来充实丰富的经历。这些预设的期待如果实现了，长舒一口气，如果没有实现呢，自怨自艾。可是小时候也是同一个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看蚂蚁搬家，等石头开花，小时候不期待结果，小时候哭笑都不打折，遗憾的是，长大了，我们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