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向绿心(朗读版)-汤素兰

3．一片青草 第二天一早，我又被妈妈的尖叫声惊醒了，不过这一次妈妈没有到我房间来揪我的耳朵，她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只是一声惊叫，听上去倒不是受了惊吓，而是遇上了惊喜。因此，我并没有像颗炮弹一样射向阳台去援救她，而是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啦？是月季花变成了牡丹花，还是你种的那些普通的兰草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名贵的蝴蝶兰？” “都不是！”妈妈说，“你快来看，我们的阳台……” 我已经看见了我们的阳台——一个长满青草的阳台！ 并不是阳台外面花木架上的花花草草长到了阳台上，而是我们家的阳台居然长出了青草。那些草鹅黄嫩绿，像是刚刚从春天的原野上移栽到我家阳台上的。 我和妈妈蹲在阳台上，仔细地看那些草，用手轻轻地抚摸过去，拂起一层层草浪。我们发现，那些草并不一般整齐，而是有高有矮，矮的地方，柔软细嫩的草尖不见了，像是被什么动物吃了去，只留下一段草梗，有点扎手。 草下面有一层浅浅的泥土，盖住了阳台的水泥。 妈妈昨天加班，回来晚了，没有来得及清扫阳台上的泥土。幸好那些泥土没有清扫掉，这些草才有地方生根。 现在还是早春，虽然我们这里是南方，但倒春寒也很厉害，公园里的柳树上还看不到什么新绿，公园里的草色正是诗上写的“草色遥看近却无”。我们家的阳台上为什么会长出这么茂盛的青草呢？ “真是怪事！”我说，“我要把它记到我的日记上！” 妈妈朝我竖大拇指。 妈妈一直让我记日记，可是我平时十天半月也难得记一回。因为每天的生活不过是上学、回家、吃饭、做作业，重复又重复，实在没有什么可记的。阳台上长草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值得一记。 我打开电脑，正准备把这件事情记下来，我瞥了一眼卧在写字台上的骨雕黄牛，发现黄牛的嘴边居然有一抹草屑！ 如果说阳台上长草是怪事，那这就是怪怪事！黄牛的嘴边怎么会有草屑呢？ 这只骨雕黄牛还是外公送给我的。外公说，这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据说很久以前，外公的爷爷的爷爷养了一头黄牛，那头黄牛特别勤劳，为家里干了一辈子农活。外公的爷爷的爷爷很喜爱这头黄牛，黄牛死后他非常不舍，就用它的骨头雕了一头跟它一模一样的牛。骨雕黄牛的鼻子上还拴了一截牛绹，是那种真正用上好的棕丝编结出来的牛绹，据说编结这段牛绹用的棕丝也是从原来一直拴黄牛的牛绹上截下来的。 这只黄牛雕得好极了，真叫“栩栩如生”。它头顶有一对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犄角，身上的毛浅浅的，一根根又细又密，尤其那双眼睛，因为是用琥珀镶嵌的，水汪汪的，能照得见人的影子。可见我外公的爷爷的爷爷在雕刻它的时候是如何用心，一刀一划都凝聚着他对黄牛的爱。妈妈考上大学离开农村的时候，就想把这只骨雕黄牛带走，但我外公舍不得。妈妈生了我以后，次带我回外婆家，据说当时外婆家的东西我都不稀罕，拿起这只骨雕黄牛却不肯松手，这样外公才把它送给了我。但妈妈比我更爱这只骨雕黄牛，黄牛带回家以后就一直放在她的写字台上。 一头骨雕黄牛是不可能会吃草的。哪怕这头黄牛就是用真正的牛骨头雕成的也不可能吃草。这是个常识问题。我伸出手把黄牛嘴边的草屑抹掉。我感到草屑湿黏黏的，像是沾了黄牛的唾沫。 我赶紧去洗手。洗手之前，我又忍不住看了黄牛一眼，我发现黄牛也正用眼睛看着我。 黄牛一直都是这样卧着，微侧着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仿佛记得之前这只黄牛是卧着休息的样子，一定是我记错了。我再一次对自己说。 我到学校以后，把我家阳台上突然长满青草的事情跟同学们说了，同学们居然不相信，说我吹牛。周子阳还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阳台上长草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家的屋顶上还长满了草呢！我舅舅就是专门做屋顶绿化的，完全是无土栽培技术……”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也许是妈妈也在阳台上采用了无土栽培技术，绿化了我们的阳台。因为我们住在城市的水泥楼群之中，我们的城市越来越大，郊外的青草离我们越来越远，妈妈想念绿草了，就在阳台上弄了这么一小片草地，让我们住在公寓里就能闻到青草的气息。 也许是妈妈故意不告诉我，让我“惊奇”。 “无土栽培技术是一点土也不要，还是也要有一点点土？”我问周子阳。 “这个……我也搞不清。总归还是应该有一点土吧？要不草把根扎在哪里呢？”周子阳说。 我越发觉得阳台上的青草是妈妈请人来弄的，故意不告诉我。 妈妈虽然是我妈，但性格上有点像我的小妹妹。当然，我没有小妹妹，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小妹妹是怎样的。但妈妈在我面前经常表现得不像个妈。 比如，她有时候会突然说：“想吃冰激凌不？我想吃冰激凌了，我们去吃冰激凌吧！”我当然想去，可是，她说出这种提议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我正在做作业。是继续做作业，还是去吃冰激凌，我的思想上就会展开激烈的斗争。妈妈看我犹豫不决，就问我：“这些题目你会做吗？”“当然会做，老师教过的。”她说：“会做就可以了，没必要在作业本上再写一遍。”我哪里经得起她的诱惑，当然后的结果是跟她去吃冰激凌。去的时候我还想，一会儿回来再写作业。可是吃完冰激凌，我们可能又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非睡觉不可了，也就没有时间再写作业了。作业完不成，第二天我准挨老师批评。我跟老师说了我没有完成作业的原因，老师就说：“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妈！” 有时候到了周末，我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去上奥数课，妈妈会突然说：“哎呀，今天天气这么好，又是周末，我们去公园玩吧！”如果我二话不说，放下书包就跟她走，她会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唱又跳。如果我说：“妈，我今天有奥数课呢。”她就会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我说：“我一个人去逛公园，看上去会有点奇怪吧。像我这样的大美女，一个人逛公园，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呢？”我当然不能让她碰上坏人，因为爸爸离开家的时候特别嘱咐我让我好好照顾妈妈。想到自己担负着照顾妈妈的责任，我只好把书包放下，陪她去公园。妈妈看我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就说：“儿子，世界上的书不只有一本，大自然才是的一本书。你到公园去玩半天，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晒太阳补钙，眼睛还可以收获到花草树木、五颜六色，肯定比一堂奥数课有收获！”她又补充说，“多晒太阳，还可以省了给你买钙片的钱！嘻嘻！” 我上的学校是我们城里好的小学星城实验小学，在我们城里好的中学星城一中旁边。这并不是择校择来的，而是妈妈的单位就在好的中学和好的小学的正对面，而我们住的公寓就在妈妈单位的旁边。从我家里到我们学校，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走路也就五百米。在这么方便的地方上学，我当然希望小学毕业以后能直接上旁边的中学。可是，不仅我们学校的小学生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我们全城的小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因为这可是我们全城好的中学啊！眼见着千军万马朝这里奔涌而来，我不努力学习怎么能行呢？别的小学生都在认真完成作业，我却跑去吃冰激凌怎么行呢？别的小学生星期六、星期天都在上各种课外班，我怎么能跑去公园玩呢？ 爸爸倒是特别理解我的焦虑，给我报了各种课外班。 妈妈说：“据说有位有名的数学家当年为中科大少年班的题词是‘不要考’！你知道为什么不要考吗？为了争，就要付出好几十倍的努力，训练得十分熟练才能不出一点小错，要浪费很多时间和资源，相当于土地施了十遍化肥，后，一个人的创造力都被磨灭了。” 妈妈还说：“我记得有个教育家说过，你的家庭是为孩子提供避风港还是竞技场，是让孩子多睡一小时还是让他多上一门课，家长们都是可以选择的。” 爸爸不想跟她争辩，也辩不过她，只好说：“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的妈。” 想到妈妈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她完全有可能是用无土栽培技术悄悄弄了一个长满青草的阳台。爸爸以前就说过，如果有人说可以把人送到月亮上荡秋千，妈妈肯定会个去报名！ 虽然爸爸说妈妈不懂事，但我还是喜欢她，有个愿意去月亮上荡秋千的妈妈，不是很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