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童书:应有尽有先生

睁开眼就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先生惊恐地张开了双眼。睡觉时，他一无所有。他在闹钟的铃声雨中醒来。睡觉时，他一无所有。一百只闹钟，一百多只闹铃。一千只闹钟，一千多只闹铃。它们同时铃声大作。 台球钟躲在斜切玻璃后面，紧紧盯着自己身上用罗马数字标记钟点的刻度盘，三个镀金小球刚刚完成了一次准点“击时”，而闹铃拉长了声调喊着：“我叫你起床！叫你起床！叫你起床！” 假装成地球仪的钟上面站着一个天使，还有一具骷髅，正用枯瘦的手指头指着镀金表盘上的时刻，非常努力地让自己被别人听见、听见、听见：“你叫我起床！叫我起床！叫我起床！” 表盘刻度镀银的凄惨幽灵钟脸色发黑，号哭起来：“他起床啦！他起床啦！他起床啦！” 青铜钟声音沙哑，自己躲在角落里嘟囔着：“我们起床啦！我们起床啦！” 路灯钟与其说是一只钟，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盏灯，它一边不停地敲打自己一边报时：“他们起—床啦！他们起——床啦！起——床——嘟昂——当——当——当——” 咕咕钟上有一座蒂罗尔式小屋子，一只机械小鸟从小门中弹出，不由分说地重复起来：“你们起床……咕咕！你们起床……咕咕！” 应有尽有先生把胳膊探进床底，掏出了家用物品中不受待见的那一个：一把雨伞，或者像应有尽有先生自己说的那样，一把“有什么用的伞”。 他立刻打开了这把伞。在房间里打开一把雨伞可不算个好兆头，不过应有尽有先生现在急需把自己和那些钟的闹铃声隔开。 它们已经响成了一片。应有尽有先生举着打开的伞，听见闹铃声如同雨点一般落在小伞上。 这样一来，那些声音就更加此起彼伏起来：“我叫你起床……”“你叫我起床……”“他起床啦……”“我们起床啦……”“他们起床啦……”“你们起床……” 闭上眼就一无所有。睁开眼就应有尽有。 闹铃的倾盆大雨终于过去了。 应有尽有先生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伸懒腰，好像要伸长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更魁梧似的。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床上摸索着。他睡在一片盐粒上，准确来说，是粗盐颗粒。没错，应有尽有先生就睡在一张粗盐制成的床垫上。 在夜间，只要睡在颗粒粗大的海盐上，他温热的鱼皮肤就能脱下那些只属于现实世界与真实生活的脂肪—那些不能被归入梦境的肥油。 这是一种脱去存在之物与油腻现实生活中依附着的油垢的秘技，这个偏方应有尽有先生是从父母与祖父母那里继承到的。他们和应有尽有先生一样，也是睡觉时呼吸拥有磁力的人。 而这是应有尽有先生身上的另一处秘密：他拥有磁铁般的呼吸。和凡人不同，夜间的应有尽有先生不是用两片肺叶呼吸的，而是用藏在后背的两块大磁铁。因此他自认为是一个“磁肩胛骨人”。睡在粗盐床上，一方面是为了在梦境中擦去日常生活的油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在磁化的呼吸间吸起附近的金属制品。 是的，如果没有那张盐巴床垫，在睡觉时的一呼一吸之间，应有尽有先生就会一下子吸起所有金属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应有尽有先生必须要用大颗粒的海盐来制作床垫：避免自己被周围百米之内所有可能吸来的金属物件活埋。当然，那些金属里没多少银子，也没几两金子，不过铁屑倒是很多，相当多，可以说几乎全是些铁屑。 有时仆人们一个疏忽大意，忘记给应有尽有先生的那张粗白盐床换盐，天亮时，他的鼻子就成了螺母，吸来了许多巨大的旧螺钉。而火车头的残骸吸在他胳膊上，锈轮盘割伤了他的耳郭，锁链吸在嘴巴上，旧厨具吸在眼睛上，脱了把手的锤子吸在胸口，还有钳子、滑轮残片、自行车脚踏板……一醒来，应有尽有先生就要面对一场大战，他必须从这一切中脱身而出，从这身由铁块、金属碎片与金属制品打造的盔甲中挣脱出来。可应有尽有先生的呼喊声也被埋在了这一身甲壳下面，仅仅是在睡觉时一呼一吸，他就这样整个磁化了：成堆的硝石螺母、锁头、管子、三条腿的炉火架子、钥匙、活塞、笼子、水龙头、镫子、刹车闸、图钉，所有这一切都吸到了他身上。应有尽有先生甚至都没办法找个小洞把脑袋探出来呼救。 这时仆人们赶来了。磁力大战一触即发。加长加农炮大小的磁铁吸气似的，一下吸起了粗厚重的钢板。磁铁的吸力可比应有尽有先生的磁呼吸强了成千上万倍，你能想象的所有尺寸的钉子都被磁铁吸了起来，从简单的大头钉到錾刀尖钉，连半球形钉帽钉到试图在磁铁上寻找马蹄铁孔洞的掌钉都一并被吸走了。 要卸下这样一位武装骑士身上的装备可不容易。盔甲一层一层地叠着，剥到里面，我们的应有尽有先生才露脸。他现在终于能无拘无束地躺倒在床边的那张波斯地毯上了，应有尽有先生已经筋疲力尽，无力追究仆人们粗心大意忘记换床盐的事情。一段时间以后，盐就会失去效力，这就需要不断地去更换盐粒。否则，应有尽有先生可就陷入危险之中了。到处都会被弄得一团乱，家具会毁坏，镜子会粉碎，玻璃和瓷器都会裂成碎片。何况那些被他的磁性呼吸吸来的金属制品穿刺力还很强，竟然还能从铰链脱落的门窗之中飞射过来。 仆人们服侍完应有尽有先生从毯子上起身后都退下了。他仔细考虑了起来。那么，现在该穿哪双拖鞋呢？床周围散落着成千上万双鞋。拖鞋，更多的拖鞋，在这片鞋海之中，已不必区分棉拖、凉拖与便鞋，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鞋子一应俱全。有的做成了天鹅的样子，还有兔子形的，星形的，意大利贡多拉小船形的，花冠形的；有丝绸鞋，有中国式草鞋，有嵌满宝石的，还有天堂鸟羽毛与孔雀尾羽编织而成的。真是教人眼花缭乱。东方式的鞋上布满亮片，鞋头处微微翘起约一拇指高，翘起处还挂着一枚小铃，好像雪橇上的小铃铛那样叮当作响。意大利式的，教皇式的, 白底黑花粼粼闪光的。木屐，雨靴，套鞋，只剩一只的，遵守军纪般排列整齐的。参加仪式的礼鞋。用未鞣制的皮革裁成的鞋。自带乐声的拖鞋。还有一种会跳会飞的拖鞋，成千上万的跳蚤密密麻麻地板结在鞋底。还有谁不知道跳蚤可以分泌一种化学物质，让它们不用调动哪怕一块肌肉，就能够跳过高于自身两百倍的高度，甚至可以将自己压小到原来的四百分之一以下，就为了一跃而起？仅仅靠分泌一种物质，它们就能这样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