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随笔

一样流水别样声 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写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杜甫的七律《登高》中（前半首）写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样的滚滚长江，同样是借景抒情，诗人表达的感情却不一样。李白借滔滔长江之水表达对朋友的依依惜别之情，绵绵友情似江水。杜甫借滚滚长江之水抒发一腔愁苦之情，也就是诗人在“百年多病独登台”之时，“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流水的意象在古诗中是非常丰富而典型的。 唐代诗人杜牧有一首《汴河阻冻》诗，写道： 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 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诗人看到汴河表面结冰，而冰之下，水仍在奔流不止，联想到似水流年，慨叹岁月无情，人生苦短。这正是孔夫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杜牧把人生比作“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一语警人。时间无声无息，无形无痕，恰如冰下之水，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甚至感觉不出。人们对于时间的不自觉，往往缘于此。杜牧的诗比孔子的话更贴切，也更能警策人心。 唐代诗人韩琮在《暮春送别》一诗中写道：“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到了清代有个诗人写帆舟夜行江上的感受： 云自孤飞月自明，蒲帆十幅剪江行。 君听浊浪金焦外，淘尽英雄是此声。 作者夜行江上，耳闻浪拍礁石之声，顿生历史沧桑之感。此诗亦是借物寓理，借流水表达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意。与杜牧诗相比，略带悲壮，而又颇有气魄，熔铸前人诗的意境而胜出一筹。 流水的形态是变化多端的，它的声、色、清、浊，冷、暖、动、静，引起诗人们无穷无尽的遐想。 宋人林稹的《冷泉亭》写道： 一泓清可沁诗脾，冷暖年来只自知。 流出西湖载歌舞，回头不似在山时。 这首诗写“冷泉”在山林时，清亮透明，沁人心脾，可谓“不受尘埃半点侵”。一旦流人“西湖”这富贵繁华之乡，灯红酒绿之地，承载歌舞之船，便不再有昔日的清纯洁净了。看似写水，实则写人。 像这样别有寓意的诗还有两首： 白云泉 白居易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宿灵鹫禅寺 杨万里 初疑夜雨忽朝晴，乃是山泉终夜鸣。 流到前溪无半语，在山做得许多声。 句句写水，语语双关。这两首诗中，诗人将流水人格化。白居易描写天平山上的白云泉与白云相伴，悠闲自在，可以看作是作者心态平静，向往闲逸生活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诗人“婉劝”泉水不要流到山下去，为本已纷扰多事的人间“推波助澜”。杨万里这首诗，在《中国十大流派诗歌》中解释为讽刺士大夫在朝与在野的不同表现。我则认为诗不必做这种“胶柱鼓瑟”的解释。读者自可由“水态”联想到种种人情世态。 如果说杨万里只是借物喻人，还比较含蓄的话，那么刘禹锡则是“直言不讳”了。他的《竹枝词》写道：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是呀，水不平才流，风激之，则荡之，而世人无端“兴风作浪”，则叫人防不胜防。小人心之险恶甚于险滩之水。想千年之前，几度被谗遭贬的刘禹锡，对于“无风起浪”的小人该是多么痛恨。这首《竹枝词》不知包含多少悲愤之情！千古而后，又不知引起多少人的共鸣！ 还有一首写奔流之水的诗，不记得**次是在什么地方读到的，只记得当时读后很激动，把它抄在一本成语词典的扉页上。诗是这样写的： 瀑布 李忱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诗人托物言志，借瀑布之奔流不止表达了远大的志向和非凡的抱负，以及不甘平庸的人生理想。诗句中洋溢着一股令人振奋的豪情，读来使人备受鼓舞。顿觉同感于心，不由得情动性起，也作诗一首： 山瀑 本非凡水出天庭，志在汪洋伴日升。 奔至悬崖无去路，纵身一跃作雷鸣！ 古人说诗能陶情移性，信然！ （发表于2008年11月《湖南教育》中旬刊）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