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溪听雨/何显玉

你来茶溪春光正好 你来江南茶溪正是好时节！ 春雨骤停，春光已暖。溪水两岸油菜花开，嫩嫩的香椿芽尖上沾着雨珠。采茶姑娘们已在溪北山坡茶园里摘了新茶，昨夜趁听雨时光焙好，刚摆在我的香樟树墩上。一切都是刚刚好，新雨过后你悄然而至。我就曾猜想过，或许有一天，你可能会来茶溪，提篮春光走进我的院子。 我听见小狗阳阳在院门口的叫声走出书房时，你已在春光里看过我的院子了。自小生长在大山里的你，并不陌生于这山水相依、云蒸霞蔚的自然环境，而我匆匆栽下的花草树木，尚未成形的池水山石，还未来得及在江南的云雾冰雪中淬火、春花秋月里历练，恐怕难入得了你的法眼。那就烧壶竹根下渗透出来的溪水，给你沏壶新茶，拂去路途纤尘。 你双目依然清澈，微吸一口缭绕的茶香，轻啜一口，笑说，“雨前采的，雨中焙的”。我只是来江南茶溪后才学着听雨，你已从一缕茶香、一口茶水中品出了雨夜的味道，你的家学与修炼，我十几年前初识你时就已领教了。你转而问我酒量是否如初。呵呵，酒量与胆子哪能与当初相比啊！年轻时不知春光易碎、美景易逝，就那么任性地摇晃着一树又一树的春光，任落红遍地，昂着青春的头颅，跋涉在梦想的田野上。一路上走来，汗水、酒水，还有泪水、血水，浇灌着我们，我们慢慢清醒，渐渐长大，不经意间怎么就老之将至？！ 你慢品新茶，沉浸于静寂中，优雅里自然渗出书香熏染出来的气息。我知道你是懂茶的，我仅有的一点茶文化还是从你那里捡到的呢。你轻柔细语，“真没想到，你舍离了热闹的都市，在这山野间开启春天的故事”。人生地疏，哪里有什么故事。仅是春花秋月、鸡鸣狗吠尔，顶多就是多了几池荷花，还有些不知名字的山花野草。你来时这一池池小荷尖尖角还没露出水面呢。当然，我新结识了一些山里老农，他们多在七十开外，晴天在工地上做工，雨天居家让老伴烧几碟菜肴，喝一壶烧酒，度数很高的散装烧酒，思忖着老了以后是去街边烤红薯卖，还是于溪边磨制豆腐，豆腐必须是石膏点制出来的那种。据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些山里的七十岁老汉都没人觉得自己已老，他们能抬得起来的石头，我抬着试了试真的直不起来腰身。至于，他们的心里多大岁数才为老？我没有问过他们，他们也没有空闲跟我聊此事。 你安静地听我啰唆山野琐事，一直微笑着，我都忘了给你添茶。你轻言：“有时遇到一些不平事，依然会想起你来。”窗外春光洒进屋内，暖暖地映照在你的脸上。你像是自言自语，称那时候见到的我铁肩道义、疾恶如仇，又侠骨柔情，给风雨途中许多逆风飞翔的人以别样的温暖！“现在见你的时候难，倒是常想起你闯荡江湖时的样子。”你冲着我笑着说。哦，我只是在人生旅途中择善做了点小事，倒是那些给我灵魂有过触动、于急流旋涡中给我力量的人们，有时仍会随风潜入我的梦境，给我捎来心灵的慰藉。我铭记着路上遇见的这些贵人。 你不经意地轻叹一声：“我正在破执，甚难矣！”我隐约知道一点点你的不易。任何一场邂逅皆有前缘，投入其中时可能没有细思量后来的事情，如果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深思熟虑，前后三百年想个明白，恐怕人人皆为圣贤了。谁不在经历中成长，在烈火中涅槃？茶溪在长江之南，君过长江时肯定看见滚滚长江东逝水，那朵朵浪花里淹没过多少往昔故事？我们在人生的单趟行程中，每个关口与拐弯，都要“破执”，渐渐淡忘一些事，渐行渐远了许多人。否则，一个个路口与拐弯岂不拥堵不堪？好多人拥堵在那儿，好多的光阴凝固在那儿，又怎么能不辜负韶华，也不负卿呢？地球依旧在转动，大海也还在那里，很多时候需要改变的是我们的心境，把自己活成一束光吧。 对，你去那个叫花台的地方看看，那里海拔千米以上，奇松、巨石、云海，原本没有路，路是人在悬崖绝壁间凿出来的栈道，往前走时*好不要回头，若回头望见刚才走过的“天路”，你会被惊吓到的，甚至会感慨：“我从哪里来？我将往哪里去？”那时，你或许会从梦里醒来，明白脚底下的路，对未来的事越发清晰明了于心。 不乱于心，不耽于梦，一直在努力，就会越来越好！ 你从花台回到何园时，饿极了的样子。幸好，我已做好了饭，你一会儿就吃了两碗饭，这才轻舒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那山那水那云，还有那雾，人在云上飘、雾里行。”那就好啊，你起码没有辜负这半天的春光。记得那年深秋，我抱病带伤执意去珠穆朗玛峰，当我疲惫不堪地回到都市时，你在机场接我，见到我时说的**句话是：“活着回来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活着真好！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我们好多人付出了半生的光阴，惹下一身的伤痛，或许还不能明白！听说你在都市把平常的中药渣子沤成种菜的底肥，把菠萝皮与红糖浸泡成花儿争艳的养料。你有此觉悟与行动，还在云雾里走了一段“天路”，看到了比常人眼里更长的春光了，更有春光里深远的春景！ 你要离别茶溪了，天空中飘落了细雨。聚多未必情深，偶遇亦可义重。或许，许多年以后，我在山里白了头发，你再路过茶溪时，溪南还有一片春光记得你曾经来过！ 平淡的时光 秋日早上，山野间明显凉了许多。出门遛狗时，要穿上长袖衣服。 走过柳树林，落叶满地。 两位大姐天天很早就在清扫落叶，这种情况在城里司空见惯。都市街头刚飘下枝头的落叶便被装进垃圾袋，一生的荣光转瞬间不见天日。这山野间或许不必这么勤快，还落叶一片尊严也许是不错的风景。 想到有一年深秋我去欧洲，见公园与路边的树叶也落了一地，间或有一棵大树周围草地上全是金色落叶，那种生如夏花之绚烂、凋谢落叶亦有情的场景，更让人对生命有种别样的感悟。我在米兰曾专门抽出一个下午的时光，待在这样的公园里，就陪伴着大树，静守着一片片树叶无声落下来，看那同样不再年轻的小草却以*柔软的怀抱接纳了落叶，不让其受到一点点损伤，用尽温情与之缠绵往后的时光，没有人忍心撕裂这种温馨的场景。 至今想起那个下午的时光与场景，还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也有种莫名的激动。 今晨我走过柳林，转入屋后的一片开阔地，与群山间没有了任何障碍物，偌大的空地上，就我与狗狗们。狗狗们撒着欢拼命跑，跃过矮墙，又跃墙进来，活力无限。我也跑了起来，渐渐地舒服起来，呼吸也深了，空气有丝丝甜味儿。 山野间的时光走得慢，空气真好，活着真好。 偶尔想想我们来世上，千辛万苦，磨砺前行，风云天下也好，平凡之路也罢，细思量，终是天地间过客尔。来时无一物，去时一物无。了了红尘，红尘了了。能爱时努力去牵手，能助力时尽管使劲，想做的事就去做，静听自己心的声音，勿为浮云妄言左右，活出自己喜欢的模样。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努力活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到成熟的季节就当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我也曾深陷在都市的红尘烟雾中，不舍昼夜，忙碌得如同陀螺，只是在转，没有停时。那时夜晚写作，有时困累至极，便和衣而睡，什么时候醒了，用凉水冲下脑袋瓜子，静下心来写稿子，迎来黎明。天亮后，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奔波。 那时以为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回首瞧瞧，其实也只是谋生，留下的文字或许自己也并不在意，顶多是训练出了我的文字表达能力。*为可叹的是，那么多场酒局，花费了钱财倒在其次，无端地空耗了那么多时光，一掷光阴千万金于那些无益于人生的饭局、酒场，还有许多并无必要请进生命里来的过客。 什么都不心疼，心疼的还是时光。一个少年郎挤破了头钻进都市的旋涡里沉浮，一晃之间，竟已至生命的秋天了！我现在极少回城里，城里大约无人牵挂我这么个没有什么用处的过期之人。我也不想耽误那些正在奔波拼搏人的光阴，空耗了他们的时光，我往后能拿什么去偿还人家呢？好在与外界联系越来越少，常干活一整天，除了卖房子、骗子打来的电话，也无别的事情。 已记不清上一次打开电视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春节吧。以往夜夜恋着的电视，在山野间并非生活的内容。后来偶尔翻看微信，主要是我随时记录一些感悟。现在资讯实在是太发达了，一机在手，天下拥有，丰富到海里去了。人在家中坐，纵观九州风云，指点江山，数数人物，佐以风流艳事，不经意间，时光就溜走了，自己生命的蜡烛被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资讯白白掐去了一截。 其实好多人、好多事，我们再活八辈子也交集不上，他们过着自己的光鲜日子，我们却大方地把生命的一段光阴给了那些人、那些事，还跟着追风，一天转发十几条各类信息，好像博古通今、博览群书。我们在关注别人的生活，追逐着天下要事，独独忘记了自己的生活与日子。有一句话说得比较形象：小城居民在混吃等死中研判天下大事。 平平淡淡的时光，或许正是*好的生命状态。干干净净的朋友，或许就是*好的人生知己。拥有时珍惜，离开了少些忧伤。无论怎么好的戏，都有落幕的时候。生命的长短是由时光组成的，生命的价值全看我们在时光里做些什么。 金庸先生说过：“人生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他九十四岁时悄然离去，身后留下诸多的传奇与著作，他的生命换了种方式依然在延续。我们普通人差不多也就是从娘肚子里出来，到一堆黄土归于尘埃，这中间的那段光阴就是我们各自的人生。生时爹娘笑，走时亲人哭。一笑一哭间，笑时你得来，哭时你得走。既然来了，为当下谋生活，也要为后世留点什么。不然，走则走矣，凭什么别人记得你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