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G东北抗联三部曲:柿子地

**章 娘将捆被褥的布条勒紧了些，叮嘱茂生周末背回来晒一晒。茂生小声应着娘，他怕吵醒了三妹雅珍。再过五天就是清明节了，天还是冷得邪乎。茂生将自己的薄被子压在三妹身上，雅珍还是缩在炕上冷得打团儿。 下个月雅珍要嫁人了，她才十岁，去给胡椒屯刘家做养媳妇。刘家来下定的前一天，茂生跟爹说：“别嫁雅珍了，不上学也没啥，干啥不吃一碗饭？”他爹横眉立眼，差点抡他一巴掌：“你三妹是去享福，不是跳火坑，刘家拔根汗毛也比爹的腰粗，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茂生还想辩一句，他爹胡子都翘起来了。茂生怕他爹，只好说：“我好好上学，将来三妹借我的光。”茂生爹怒气方消：“这就对了，念好书你才对得起你三妹。” 出门前天还黑着，茂生爹也要赶早去做短工，出门后替茂生背着行李卷。走到了一个三岔口，他将行李卷背在茂生身上，嘱咐茂生：“记着好好念书，除了上好课，学好课本，别的不关咱的事。” 茂生知道爹说的是啥，他说：“爹，我记得牢着呢。”茂生爹搓搓手，捂住茂生耳朵说：“谁要问你，你都说是满洲人。”茂生耸了耸肩，让背行李的带子紧一些。耳朵让爹捂暖了，他说：“爹，我记着，我说满洲人。”茂生爹小声地说：“嘴上是嘴上，心里要记着，咱是中国人。不过心里有数就行，嘴巴可不要乱说。” 四周还黑着，几颗寒星在天上闪烁。茂生爹从三岔口去刘哈屯，路上只剩了茂生一个黑影。要走二十多里，才能到双羊镇小学。他有些怕，棉鞋在土路上摩擦的声音被放大，身上毛孔也跟着张大。冷风斜着吹在半边脸上，耳朵被吹得生疼。他想起娘说的倒春寒来，怕不是个好年景。 下一个屯子是高甸子，有茂生同班同学吕广大。上学期爹要送茂生到高甸子，遇见广大了再回孙家湾。开学前爹告诉茂生，从这个春天起他要自己走去高甸子。茂生走得胆突突的，心里长了毛刺草，拳头也握得紧紧的，脚后跟走得不沾地，走慢了他怕吕广大先走了。 吕广大在村口等着茂生，但他也不确定茂生会不会来。上学期茂生因迟交伙食费，差点被日本主事原田开除。田校长背后替茂生垫付了，原田才没再撵茂生。直到原田被关东军征召走了，茂生才安下心上学。吕广大还是信茂生能接着上学，原因在茂生爹身上。 茂生爹孙友礼曾说他有三寸气在，就算砸锅卖铁，茂生的学也要上下去。乡邻说孙友礼啊孙友礼，你这是瘦驴偏要拉一坨硬屎。对人们并不友好的嘲讽，孙友礼不以为意，他的眼里只有茂生的功课。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儿子上学嫁女儿，这个孙友礼，什么人呢这是？ 有时东家午饭供一点酒，孙友礼喝得脸红，拍着胸口说：“等着看吧，我儿子会出人头地的。”乡邻们也懒得驳孙友礼，那年头卖儿卖女的也常有，女儿早早嫁出去当养媳妇的也常有。好歹刘家比孙家富有多了，倒掉的稀汤也比孙家碗里的粥还稠些。 吕广大看见一个黑影走来，知道是茂生，惦记着的心放了下来。上学要抓紧，迟到了日本人要责罚。原田被征召走了，还不知派来一个什么样的日本人。日本主事是学校里的副校长，但比校长还说了算。原田是个军人，满脑子武士道，动不动就打学生，抡巴掌扇嘴巴更是家常便饭，上学迟到两个嘴巴，上课迟到一个嘴巴，茂生他们都挨过原田的打。 走到红草河边上，河冰半化不化。他们挽起裤腿，鞋提在手上过河。这个不能多想，眼一闭就要下河。茂生先蹬进了冰河，寒凉一下子让他浑身激灵，冰得他突然想尿尿。多凉都不能打退堂鼓，一想着水凉便再也没法过河。上了岸，脚不知道凉，冻木了。穿上鞋走了好一阵，脚底板才又有了知觉。 他们谁都没说话，一前一后走着。原田立下的规矩，走路说悄悄话，会被怀疑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发现了罚站打嘴巴是轻的，抓去宪兵队上刑也是有的。久了，就算没日本人在跟前儿，也不大敢说话了。 一直走到陈屯，茂生心有些发慌，陈铁血住在陈屯。他怕跟陈铁血一道走，不是陈铁血霸道欺负人，是陈铁血爱说话，一路上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日本人不爱听什么他说什么。陈铁血他爷是老说书匠，有名的陈铁嘴。打小儿陈铁血听他爷说书，也有了他爷的三分本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能说得云山雾罩。 原田没离开双羊镇的时候，他把陈铁血当头号“惯犯”，也打过几回陈铁血，陈铁血不服，怒目而视，血灌瞳仁。隔三天过五日，原田总要受些捉弄，烟囱堵了石头啦，床上灌了水啦，他猜到是陈铁血在反击，又抓不住证据。学校里二百多个学生，陈铁血是为数不多的敢对原田怒目而视的。 茂生不想惹日本人，他只想好好念书。日本人要求什么，茂生乖乖做什么，即便挨了原田的打，也是打掉牙往肚里咽。他在学校躲着陈铁血，生怕跟陈铁血有瓜葛，一不小心惹恼了日本人。 一路上学生多了，队伍便有些散漫。茂生不动声色，脚下却加了紧，甩开了陈铁血。陈铁血没注意茂生，正跟同学们说着什么。茂生嘟嘟囔囔，骂了陈铁血一句。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