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河

　　《蔷薇河》：　　我爸满月那天，爷爷倾其所有办了十桌酒席，把所有的亲戚和村邻都请来了，抱着我爸一桌桌敬酒，向世人宣告：他有儿子了。　　我常听奶奶说，家里就三间土墙草屋，晚上睡觉时，七个丫头挤在一张床上，就像一窝小猪。六月里割了麦子忙插秧，地里的活计多得没手抓，没时间照应她们，早晨起来一看，才知道少了一个，家前屋后地寻找，*后在草垛旁找到了，和狗挤在一起。　　爷爷记不住七个姑妈的名字，就用数字来称呼，叫她们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　　八张嘴向爷爷要饭吃，家里几亩地收的粮食不到半年就吃光了。爷爷做了张趟网，向蔷薇河要吃的，捕到的不是鱼虾，而是一网网蚬子。　　蔷薇河盛产蚬子。　　蚬子属贝壳类软体动物，两片畚箕形的壳合在一起，壳的表面有轮状花纹，呈灰黄色。过去穷人拿它充饥，现在的人称它为河鲜。　　爷爷全靠一张趟网，养活了八个子女。　　一年春天发大水，连下了几场暴雨，那雨大得吓人，雨点子都有蚕豆大，河水像煮开了锅，眼看就要漫过河堤。爷爷十多天没下河趟蚬子，装粮食的缸见了底，七个姑妈饿得路都走不动，用饥饿的眼睛看着爷爷。爷爷扛起趟网对奶奶说，没路走了，下河吧。奶奶说，风大雨大，水流又急，不要命了！爷爷说，我死了，不过一条命，饿死七个丫头，那是七条命，这账你算不过来？几个姑妈怕爷爷去了回不来，一起抱住他的腿不让走。爷爷说，蔷薇河有眼，不会收留我，松手。几个姑妈仍不撒手，爷爷急了，一脚把她们踹开，和奶奶一起向蔷薇河走去。几个姑妈跟在后边喊，你们要回来啊。回答她们的是风声、雨声，还有蔷薇河的波涛声。　　爷爷和奶奶冒着瓢泼大雨，顶着惊涛骇浪，跟蔷薇河打架似的，把趟网插入河底，趟网立刻又被激流顶了上来，连下十几网都没有成功。奶奶说，雨天趟不到蚬子，回吧。爷爷来了犟脾气，硬是一次次把趟网插到河底，连趟十几网，趟到十几斤蚬子。奶奶说，放些野菜糠皮够吃一顿的了。爷爷说，几个丫头都饿坏了，食量大，再趟两网……话没说完，一个恶浪扑来，把船托上了浪尖，奶奶使劲稳住船，因用力过猛，竹篙咔一下断成两截，小船失去了控制，奶奶被掀入水中。爷爷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一手抓住船的缆绳，一手拉着奶奶，浮上沉下，拼了命连船带人拖回岸边。当七个姑妈喝着野菜蚬子汤，爷爷举起筷子，挨个儿在她们的头上敲了一下，说，记住，这顿饭是你妈用命换来的。　　提起蔷薇河，爷爷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后来，爷爷不缺吃的了，就把蚬子肉拿到集市上卖钱，贴补家用。四村八舍的人，都知道蔷薇河的蚬子好吃，二三十斤蚬子肉，不到半个时辰就卖个精光。爷爷三天不去集市，就有人打听，卖蚬子肉的汉子咋没来？有时候，趟到的蚬子不多，在家里就能卖完。村里人想吃，就上门来买，有钱的多少给几个，没钱的拿粮食来换，没钱没粮的就欠个账，不给，爷爷也不向人家要。爷爷说蔷薇河不是他一家的，属于河边所有的人，吃几斤蚬子肉不为多。　　我懂事后想吃蚬子肉，爷爷扛起趟网和奶奶登上小船撑至河中间。趟网用麻绳织成，固定在畚箕形的铁圈上，缚一根长竹竿。爷爷立于船头，把趟网插入河底往前推。奶奶站在船艄，用力往前撑，两人都铆足了劲，竹篙弯成了弓。往前推十多米，爷爷把趟网提上来，在水里不停地摆动，洗去网里的泥沙，再拣掉乱七八糟的杂物，剩下的便是蚬子。可是爷爷奶奶耗尽了体力，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只趟到几只蚬子。　　这时的蔷薇河，已经不是过去的河了。往年，每到春天，河里满是取肥的罱泥船，把河底的淤泥取上来肥田，使河床越掏越深。可是用上化肥以后，再没人到河里取肥，加上两岸的水土流失和上游冲刷而来的泥沙，使河床越垫越高，河面变窄了。河道也愈来愈浅，习惯生活在深水里的蚬子渐渐绝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