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驼

**章 经过一天跋涉，骆驼的汗腺都开了。驼鞍下的毛被汗水一浸，经过鞍子的挤压，粘连成了片状。有些骆驼的汗珠甚至吊在了睫毛上，圆溜溜的眼睛四面回顾，望了同伴又望主人，眼里装满了笃诚。那水汪汪的瞳仁清澈透明，映出了近处的绿草，远处的白云。 第二章 一到站口卸了驮子，先把骆驼打在四野里，让骆驼缓一缓，吃口草。这时的白骗驼首当其冲，俨然是驼群中的首领。它领着群驼慢慢散开，边走边吃扎嘴的骆驼刺。吃草是有定数的，一天*少要吃一百口草，驮驮子才有劲。看看身边的伙伴们，也是在每个草墩上*多吃两三口就走，让草接着生长，让嘴上的花粉传到另一个草墩上，草墩长得更旺实。骆驼没有大牙，不会把草籽嚼烂，倒沫反各时草籽从嘴里掉出来落在了地上，行走间被宽大的蹄子踏进了土里，让雨水一泡，太阳一照又发芽了。是骆驼保护了草场，草场喂养了骆驼。 第三章 驼群由近而远悠闲地吃着三尖草。段子恒和乔长云，两个人也是太闲了，让骆驼由着性子吃，他两个竟跑到旁边的坟地里，挨个儿看那坟头的牌子上都写着什么。看着看着，乔长云便用手去摇人家的牌子。那牌子大都是加五板做的，直插在坟前，一摇晃竟摇了下来。他再去旁边的坟头摇，也摇下来了。他左右看看两个牌子，就把两个牌子互换了。段子恒一看，也去摇身边的木牌。就这样，他两个肩扛牌子，来来去去，不管你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一领三堂混搅，把能换的牌子都换了。 第四章 提出建义园的是商会会长周凤麒。他说：“把死后不能叶落归根的乡党们葬在一起，让他们抱团取暖，不落孤寂，也有个葬身处。”听了这话，有几个年岁大，一把胡子的老人，觉得自己的归宿有了着落，禁不住掉下了眼泪。 第五章 廖布导终究没能喝死，是被烧死的。他喝醉后躺在被寓里，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人就昏昏沉沉睡着了。烟头捅破被面，点燃了被子里的棉花，黄色的烟雾从门缝里往外涌，接着就起火了。他的身子先是被烧得开了裂子，往外冒油，后来是整个房子着火了。等人们赶来了屋顶塌了。郝七三从废墟里找到廖布导时，人已烧成了焦炭。他拣到了平时廖布导喝酒的钢酒壶。廖布导入殓时，郝七三拿起那把壶看了一下，放在了廖布导的手边。 第六章 郝七三、葛钟娃、道尔吉在驼群和大锅灶之间不断往返，牵着骆驼一路小跑，骆驼跟着一边跑一边“昂昂昂”地叫。到了锅前，把骆驼缰绳往下一拽，骆驼负疼就地卧倒。陆十红、戚长林扳住骆驼的头，王九先手执牛角灌角，从大锅里舀起一灌角大黄水，等骆驼叫唤时一张口，灌角一翘，大黄水就灌进了骆驼嘴里。骆驼的叫声被大黄水一喳断了音儿，在换气的当口，大黄水也被咽了下去。被灌了大黄水的骆驼，在圈里四下散开，有些还不时地扭过头，往人群和大锅这边张望。大黄水苦涩，但没有一峰骆驼打激灵皱眉头。这些骆驼的嘴角儿被大黄水一浸染，都成了鹅黄色，乍一看像是开在嘴边一朵一朵的九月菊。 第七章 药王庙里，大多是女人领着娃娃来看病的。庙里有观煞洞可钻，钻了黑咕隆咚的观煞洞，说娃娃的病就好了。那些看热闹的，对着那些女人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尽是给嘴改心慌。有些男人干脆是充样子打乱话——瞎帮腔，啥尿也不知道，他们根本就认不准那一堆女人中谁是婆姨谁是姑娘，谁有人家谁没下家。 第八章 老太爷的棺木下葬前，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前两天打好的墓穴里，竟有一条蛇。那蛇见人并不惊慌，迅速盘作一团。风水先生对着老太爷的灵枢拜了三下，口中说道：“大喜大喜，沙家要出贵人了！”旁边另一阴阳先生说：“见过、见过，可那是下雨后第二天坑里汪着的一捧水中有条小鱼，和这不一样。这是小龙，是要出贵人的。”过完头七过二七，七七四十九天上，沙筱圃出生了。 第九章 沙筱圃说：“万山磅礴，总有主峰。若讲风水，中华真正的龙脉，天山是龙首，昆仑山、巴颜喀拉山、秦岭是辗转腾挪的龙身。这条*长*大的山系造就了黄河、长江。这两条大河流经中原大地汇入大海，拥有如此气势的山环水抱，大地尽显华夏风骨，这就是*大的风水了。驼队走在这巨大的龙脉上，也是三生有幸。” 第十章 曹文茂往上递着洋芋筐，奚桂兰抓住筐把往上提。曾文茂松开往上递的筐子，奚桂兰随着筐的下坠身子往前一倾。“哎哟”一声刚喊出口，曹文茂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拉，奚桂兰就跌进了窖里。曾文茂一把将奚桂兰搂在怀里压在了身子下面。 第十一章 郝七三他们几个老远看到上三元饭馆。还没近前，就见堂倌拜老五快步迎了上来。他有声有韵，似说非说，似唱非唱：“看清了，认准了，门上的幌子，牌牌的样子，东走的，西浪的，背上褡裢进城的；吃饭来，喝汤来，各位坐下喧谎来。进来看，喝茶的，抽烟的，旮旯拐角谝传的；我这里碗大舀得稠，上面漂着油，吃得舒心，喝得来劲。” 第十二章 土匪先是“啪”地打过来一枪，想震慑驼队。子弹贴着王九先的脸频飞过，王九先眼前领时模糊起来。他赶忙取下眼镜，看到茶色眼镜的两个镜片从中间直直开了两道缝。他一愣，才醒悟到刚才像是听到了眼镜裂开的声音。 第十三章 侯财来半醉不醉，出门往家里走。路过冯家梁的坟地时脚下一绊，他低头一看，是一个骷髅。借着酒劲，他想把骷髅一脚踢开，踢到路边草丛里去，谁知踢偏了，那骷髅在他脚下转了个圈后从嘴里掉出一个黄灿灿的东西来。他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两手不住地颤抖，这是金子啊！ 第十四章 自救了路生后，大家对陆十红又多了一分敬意，而陆十红仍一如既往，不卑不亢。在驼队中有了他这样一位武艺高强、深藏不露的家伙，无疑是给大伙长了精神，添了胆识，那路上常遇强人的事便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了。 第十五章 你是有见识的人，一些事情不可以自身的眼力见功底，有时候看着是个驴粪蛋，再细看，它可能就是糖枣儿。一次我给一个人号脉，那人像是多少天没碰过水了，连身上的肉都馊了，一股子酸味直冲我的嗓门。我身子向后一仰一仰，那酸味还真就避不开。那人一看，对我说：“秦大夫，让您见笑了，我身上的味儿你不要嫌弃，我是醋坊里拌醋的。”我当下“哦”了一声，就觉得那酸味变了，往前凑了凑，就闻到了醋香味。 第十六章 道尔吉定睛一看，坩埚里啥也没有了，只有坩埚被烧得通红，那炉火烧得更旺，火烟直扑面门，像要把他这罪孽之人一起烧掉。立刻，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情不自禁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向着坩埚叩了几个响头，转身奔出了银匠铺。 第十七章 舅妈开始给她裹脚，谁知是傅春娥的噩梦来了。舅妈拿出准备好的布剪成布条，含着泪一狠心，不顾傅春娥折骨之痛，把傅春娥两脚的大脚趾旁边的四根脚趾弯折到脚心，用布条裹紧。傅春娥疼得呼天唤地，但无济于事。晚上，傅春娥偷偷解开裹脚的布。第二天舅妈一看，重新给她包裹，脚上加添了细麻绳扎得紧紧的，再用冷水浇湿。傅春娥脚痛得不能着地，只有双膝跪行。 第十八章 当局铸造了新疆钢钱、饷银、湘平银币，兴水利广垦田，地分三等，每亩征粮三升、四升、七升。货郎亦农亦商，以农养商，以商补农，越做越大。把古城当作大本营囤积货物，在古城子定居成家，坐地经商。马市、茶市、布行、商铺、烧坊接二连三兴起。也是利益所驱，货郎拉帮结伙，逐渐形成八帮商人。 第十九章 除夕那天，时近黄昏，傅春娥煮一锅羊肉，王九先带着孩子们贴对联。傅春娥督促全家人换上新衣，王九先带着全家人先敬神，指点孩子们把各种供品敬献在财神、灶神、家神神龛前，然后上香、磕头、作揖。三尊神龛前的供品相同，只是财神面前多出两串钱，是用红线串在一起的钢钱。 第二十章 沙筱圃看到，那数百名扑进地里的警察、团丁手中的柳条，此刻变成了三尺马刀，对准那些烟葫芦左劈右砍。个别已挂浆的烟葫芦上被柳条抽开了口子，淌出了像脑浆一样的浆汁，被阳光一晒变成了黑色。跌落在地上的烟葫芦，像踩气泡一样，被踩得“叭叭”作响，像鞭炮声，又像枪声。 第二十一章 地上有根木棍，他随手拿起来，看到面前的墙缝里有块布片，就用棍子抠它。布片越抠越大，墙缝里塞着的土坷垃也被他一点点抠掉下来。墙缝越来越大，布片变成了布块。他用棍子往里捣鼓，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他心里一惊，赶忙捡起一块土坷垃擦了屁股，双手握紧了棍子扒拉墙缝，再用手去扯那布块。布块已酥了一半，被他一扯就烂了，就有银块被带了出来。他扔了棍子，用手顺墙缝掏了进去，一块一块，一包银子被他掏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他让看守给他刮了胡子。吃过饭后，他眼瞅着那双用了多日的筷子有些伤感，筷子用了多少年，没想到到头来竟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把一双筷子并齐，双手攥紧，仰起了头，张大了嘴，手掌往下一按，把筷子双双捅进了喉咙里。 第二十三章 通常，他穿一身黑衣，爱去人家的红白喜事上帮忙，手执毛笔写礼账，请与不请他都自个来，在柜上当伙计时练得一手蝇头小楷还算漂亮。他不上席面，一壶酒、一碗红烧肉就满足了，虽然脸喝得红扑扑的，但每一笔礼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喝醉离开时跌跌撞撞，嘴里总是哪囔着一句话：“南北通吃，东西过瘾，博雅说俗，尽在其中。” 第二十四章 驼队到了煤矿，忽然花子猛地蹄了上来，挡在了黑骡子前面，对着王九先一顿狂吠。王九先纳闷，向四面观看，没啥情况。他把两腿一夹，催促黑骡子前行，但花子一跃，又挡住他的去路，仍是狂吠不止。王九先心生疑惑，但他不知，前面地底下是两天两夜烧过来的火坑。黑骡子看花子对着它狂吠，要往前疾走。花子一看，身子一纵，蹄到了黑骡子前面，只见前面冒出一股白烟，花子不见了。 第二十五章 院里几棵榆树下，几个女人踩着凳子，手能够着的地方，榆钱差不多都被捋光了，唯独树梢上，也是榆钱结得*繁的地方，结结实实的榆钱，一串一串像猫儿尾巴，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只见一人手举钐镰伸向榆枝，将镰刃搭在枝条上，用力一接，那些“猫儿尾巴”就掉了下来。女人们手提小板凳走向前，就地坐了下来，把枝条拥在怀里，把榆钱捋进了筐里。 第二十六章 这些日子，曹文茂总感觉自己头上像是悬了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每到北道桥，他都要和缉查站的人套近乎，手里总会提一些酱牛肉、腊羊头、烤包子、烧卖之类的吃食，虽说把缉查站的那些人惯出了毛病，但也给驼队提供了方便，对驼队草草检查一下就放行了。 第二十七章 子弹的出口处，一股血柱直往外喷。侯财来的前胸上出现了拳头大的洞。他一个嘴啃泥扑倒在地，神经质地蠕动着身子，很快就断了气。后背上的绳结被打得散开，鲜血染红了绳结，变成了一朵血色的红菊花。 第二十八章 大小明灯，纸马垂首。红蜡烛、白蜡烛相间摆放，烟雾轻绕，纸钱味微熏，黑色的大瓦盆内纸灰随热气上升，像灰色的蝴蝶上下起舞。纸扎的童男童女站立两旁，金山银山各色纸货依次摆放。供桌上献有馒头花盘，花馍的顶端是着了色面捏的寿桃、菊花、莲花。 第二十九章 想想宋晚晴，也是琴韵书声、秀外慧中、钟灵毓秀，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可如今不单是学无所用，用无所长，而是自毁前程、自断后路，且经历了孤雠之痛。看着自己*亲的人，有因有果、有血有肉，可*终了结在了自己面前，这现实让他咋样接受……该演的都演完了，只是没有想到*后竟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沙筱圃抬起头长吁一声道：“也好，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该是沉淀自身的时侯了。既然化茧成蝶，那就飞吧！” 尾声 王九先隐约觉得，这些天来，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驼队。过了几天，他就放下心来，那个在咬牙沟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手相助的蒙面人，原来是沙筱圃。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沙筱圆的身手，是在迪化军训时练出来的……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金黄的叶子。落叶在手，满目是秋，他陷入了沉思……天山苍苍，黄河泱泱，驼铃、商队、丝绸、玉石、落日、戈壁、沙漠……久远的往事一下打开闸门，向着遥远的丝绸之路新北道，像流星雨一样，在天幕上一道道划过。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