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官

　　我自己去死和你们让我去死，有什么两样？
　　你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便失去了不该失去的自由。这自由包括，你自己没有选择死的权利。

　　“..... 十岁的时候，我偷了一块橡皮，那是块白橡皮，方方的，软软的，还有苹果的香味，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橡皮，从上学**天起，我怀里只揣一块废旧的自行车轮胎，作业写错了，就用这块又黑又硬的自行车轮胎去擦，擦得作业本乌黑一片，什么也认不出来。因为这，我就想把那块橡皮偷到手，对我来说，那块橡皮就是一切，我不要别的，就要那块橡皮，橡皮偷来了，我攥在手里，脸涨得通红，心脏咚咚狂跳......我觉得我干了一件全世界*不该干却又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放学后，我把偷来的橡皮带回家，刚把它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就被我父亲一棍子把腿打瘸了......那年我十岁，家在大巴山区......连续十几天，我瘸着腿走山路上学，十几天的山路瘸着腿走下来，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后来，我走出大山，考上大学，几乎都因为那块橡皮和父亲那一棍子......
　　这是春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大法庭。
　　涉嫌贪污受贿的被告人周士杰正在作法庭陈述。
　　大法庭内座无虚席。坐在审判长席位上的是春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四十三岁的杨铁如，四名法官分别坐在审判员席位上，法庭气氛庄严肃穆。
　　“我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这些年，我把十岁时偷来的那块橡皮忘掉了，刚才，我听到了公诉人的指控，认定我贪污受贿的数额是两百二十万”他闭上眼睛，轻轻叹出一口气，“两百二十万”，我就在公诉人说出这个数字时，忽然，想起了十岁时偷来的橡皮......两百二十万写在纸上，后面要写一长串零......这么大一个数字，我把它弄到手，竟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也没觉得有多么不应该。它真的，是鬼迷心窍......刚才在法庭上我走神了，没听见我的辩护人在说什么，我一直在想，现在的周士杰已经不是过去的周士杰，我已经远远不是我的......周士杰正娓娓道来。
　　这时，坐在审判席上的女法官林子涵无意识地与审判长杨铁如交流了一下目光，杨铁如的神情含蓄、复杂。
　　周士杰的陈述仍在继续。
　　“对于公诉人的指控，我没有更多的话可说，我曾经是春江市八百万人口的财政局长，现在，我的罪孽要用一长串数不清的零来表述，我还能再说什么？”他略一停顿，“后悔？”他又轻轻摇摇头，“后悔这个词已经用滥了，可在这儿，我还想用这个词再说一遍，我真的后悔。后悔没有把小时候偷来的橡皮一直揣在怀里......偷了一块橡皮，我挨了父亲重重的一棍，两百二十万，我知道今天的法庭将会给我什么”。他再次停顿，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其实，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的宣判。该结束的就让它赶结束，该了断的也让它彻底了断。毕竟，等待比死亡更可怕......无论今天的判决将会如何，我不上诉，也许从今天开始，我失去的是锁链，换来的是再生......”
　　周士杰的目光转向了辩护席上的两位律师。
　　“感谢两位律师为我辩护。你们尽了努力，是我的罪过让你们理屈词穷，要是把两百二十万比作橡皮的话，我向你们承认，我偷了那块橡皮。”

　　周士杰的目光又转向审判长杨铁如。
　　“谢谢法庭给我这次陈述机会，这也许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后一次发言。我说完了。”
　　陈述完毕的周士杰*后闭上了眼睛。
　　法庭宣布：“全体起立！”
　　法庭内所有人都站起来。
　　杨铁如拿起判决书，开始宣读：“现在宣读春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大法庭外滚过一阵隐隐的、沉闷的雷声，沉闷的雷声带来了连绵不断的雨水。
　　雨中，位于火车站站台一侧的火车头一而再、再而三地鸣笛。
　　烟雨中，站台上人头攒动，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在人头攒动之中，拔开众人奔向出站口，长长的站台，拥护的人流，女子冒着雨水，不停地跑着。她叫邵红，是被告人周士杰的妻子。
　　美丽而憔悴的邵红，出了站便钻进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穿行在城市之中，雨刮器在邵红的眼前来回摇摆。 邵红目光呆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胸前。
　　十字路口，红灯在雨中亮起，出租车停在一长串车后，邵红突然拉开车门，跳下出租车，任凭出租车司机如何呼喊，邵红头也不回地朝前去，烟雨之中，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大法庭的门被推开，全身淋湿的邵红在法庭后方的通道上。
　　她目光模糊地看着宣读判决书的杨铁如，雨水从她的身上滴落下来，涸湿了脚下的地面。
　　杨铁如仍在宣读，“本院认为，周士杰身为国家干部，利用手中职权，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聚敛财富，得寸进尺，置国家法律与人民利益于不顾，实属性质特别严重。且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为此，本院作出判决如下：以贪污罪判处被告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受贿罪和家庭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挪用公款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其全部财产......”
　　杨铁如话音未落，大法庭突然传来邵红声嘶力竭的呼喊：“不！”
　　这一呼喊，令法庭秩序哗然。杨铁如抬眼望去，邵红正从法庭后方通道上呼喊着奔向法庭前方，几名法警迅即上前阻拦、扭结......
　　周士杰的目光转向邵红时，看见正被两名法警架着的妻子在挣扎呼喊：“......不能这样......你们不能......你们不能这样......
　　两名法警在众人议论声中将奋力呼喊的邵红架出法庭。
　　周士杰双手抱住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