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商人新肖像

骂人者刘邦
　　中国的历代皇帝里，刘邦的语言风格独树一帜。
　　见到秦始皇出巡的威仪，刘邦很羡慕：“奶奶的，做这样的男人，挺好。”面对同样的场景，他后来的对手项羽说得干脆利落：“彼可取而代之。”刘邦没有项羽勇敢，但是要比项羽从容得多。他总是被当时的民间精英们推着走，结果就走到了项羽的前面。
　　刘邦很愿意别人推着他，但在享受愉快的推动力之前，一般都要破口大骂。攻入咸阳，进了秦宫，刘邦眼花缭乱，面对数量庞大的稀世珍宝和绝代佳人正准备手脚并用之时，樊哙说：“您是想要天下呢，还是就想当个土财主呢？”刘邦擦了擦不慎溢出的口水傻笑：“我想要天下。”“那就赶紧出宫，回到同志们中间，这些可都是亡国之物。”连樊哙这样的莽夫都能口吐莲花，若非杜撰，汉代民问精英之盛让人神往。
　　刘邦顿时大悟道：“你先走，我再呆会儿。”
　　张良读的书显然要比樊哙多：“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在一把朴素的雨伞下，一位不知名的哲学家这样写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据传，张良所述即为后来唐三藏紧箍咒之主要内容。
　　刘邦狠下心把目光从珍宝、美人上拽回来，冲张良咬了咬后槽牙。张良面色慈祥，知道咒语生效。
　　韩信势如破竹攻下赵、齐，自矜功高，派人请示刘邦自己能不能做个“假王”。刘邦当时正在荥阳被项羽围得恼火，听到韩信的请求登时跳起脚来骂：“你个龟儿子，老子在这里求生不得，你的理想倒是远大。”刘邦的脚一落地，张良和陈平同时踩了上去。刘邦立时醒悟：韩信手握重兵，请示不过是给你个面子。他很不高兴地接着对韩信的使者骂道：“奶奶个熊！要做就做真王，还他娘的假什么假？”
　　有时候，刘邦骂起人来也比较细腻。天下初定，论功行赏。刘邦认为萧何功劳*大，封赏极厚。众人不服：自己身上千疮百孔，萧何在后方舒适安逸，太不公平。“你们知道打猎吧？”刘邦问大家。
　　在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刘邦说：“打猎的时候，追杀野兽的是猎狗，辨认野兽足迹指出其藏身之处的是人。不好意思，在这场战争中，诸位的功劳恰恰相当于狗，萧何则是手把红旗的指方向者。再有，诸位都是单身一个人跟着我玩儿命，*多有两三个亲属一块儿。萧老师一家几十口儿都投身到这场火热的斗争中，必须牢记。”虽然不同意刘邦的比喻，但是大家普遍认为，话糙理不糙。
　　刘邦瞧不起知识分子，有时候会把他们珍视的帽子摘下来撒上一泡尿并且大骂不止。如果当事人并不就帽子的正确使用方法和文明用语与便溺者商榷，而能于天下大事道人所未道且确有可取，刘邦也会马上拉住他的手真诚道歉：“他娘的，你千万不要介意。”
　　刘邦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坐在朝堂上，他对大臣们说：“当初我爸爸嫌我没出息，不像我哥哥那么卖力气种地。现在结果怎么样呢？”朝堂上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刘邦出身市井，熟练掌握多种骂人技巧原在情理之中。能唱出“大风起兮云风扬”的人不是学不会文明礼貌，保留来自底层的语言风格可以更好地跟他起于草莽的同志们交流，话语系统的选择关系重大。但是骂归骂，对错得分清。同时，以骂声开道，其效果是让听者时刻明确自己的位置，不要忘乎所以。如果有人受到伤害，他也会因为此后刘邦的丰厚赏赐得到补偿。左手铁沙掌，右手棉花套，刘邦把天下这个陀螺转得轻松自如。当然，也确实有可杀不可辱者，如果不是暴力抗骂只是一走了之，骂人者刘邦也不大会追究。
　　企业家韩信
　　未来的企业家韩信盯着杀猪少年牛二看了长达十分钟，眼神平和，然后低头俯身，从牛二胯下钻了过去。在一阵腥臊味道中，韩信已经想好了二十年后对牛二说的话：“当时我不是不能杀你，问题是杀你体现不了我的价值。”
　　问题是，当时不杀牛二也体现不了韩企业家的价值。之前他去借住多时的朋友家吃午饭，迟迟不见炊烟升起。朋友面带愧色，其妻若无其事。原来那婆娘早早吃过了饭，并特意比平常多吃了一碗，已经做好与吃白食的韩信死磕的准备。
　　这就是后来成为大企业家的韩信年轻时的处境：姥姥不疼，姥姥的儿子不爱，连杀猪卖肉的都敢往死里欺负他。那时节，大秦帝国的经济出现重大危机，项羽和刘邦都在大力扶植乡镇企业，大秦各大跨国公司纷纷被项刘的假冒伪劣产品弄得破产，眼见得国将不国。韩信肚子饿得乱响，脑袋一热就跑进了项羽的地盘。
　　饿着肚子，韩信一口气考察了十几个较为有名的企业，回来写了份调查报告。好不容易见到项羽，啪啪啪说了1万多条不能再做假冒伪劣产品的理由，一口气儿没倒上来，差点儿晕倒。项羽只看见一张大嘴哇哇哇吐着白沫，心头火起：“谁是假冒伪劣？你说谁是假冒伪劣？我们这是——”·好像排练过一般，只听得下面一百多位企业家齐声呐喊：“师夷长技以制夷！”
　　韩信害怕自己在项羽这儿失聪，连夜投奔刘邦而去，见到负责国有资产管理的萧何，韩信又把自己的论文背诵一遍，适当注意了节奏和口内液体的喷涌速度。“你讲得非常好，”萧何拍拍小韩的肩膀，“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路子。”第二天萧何就向刘邦荐韩信，刘邦哼哼哈哈，不置可否。
　　韩信在办公室等候自己可持续发展的佳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想自己这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竟然反复落人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郁闷之极，再次卷了铺盖。早有人把韩信逃跑的消息告诉了萧何，萧何情急，也顾不得唤醒司机，自驾车追之。
　　刘邦听说萧何跑了，勃然大怒。等到二人再见面，刘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我是追韩信去了。”萧何嗫嚅。“追谁？有那工夫儿你打两只兔子回来好不好？”萧何也是一肚子火，可是又不能发作：“像韩信这样的企业家绝不多见，您要是打算就在这疙瘩安度晚年吃老本儿，追不追韩信也无关紧要。您要是想发展经济，参与即将到来的全球经济一体化，没有韩信，门儿也没有。”刘邦这土人*喜欢听全球化这种吓人字眼儿，假装看了看地图：“说吧，应该让他干点儿啥？”
　　第二天，正式举行授命仪式。韩信胸前挂着大红花，走上台前。刘邦亲手把整合全国乡镇企业总管的委任状交到韩信手里。韩总管眼中流泪，浑身颤抖着表了决心：“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韩总管先清理了魏、代两地的杂牌企业，然后集中精力整合赵地的企业。赵地经济学家李左车的建议是：韩信其势正锐，不要与他正面冲突，坚决守住固有的市场，再瞅准空隙一击制敌。大企业家成安君素来讨厌经济学家，嘿嘿冷笑两声说：“人家大老远来了，咱们不陪着他玩儿玩儿，多让人家笑话？”韩信*怕的就是赵地企业按兵不动，与自己开展拉锯战。现在听说李左车的建议未被采纳，兴奋异常，传令营销部门：对方必然会倾巢出动与我们在外围交锋，到时候其固有市场等于拱手让给了我们。你们要用广告立刻覆盖他们的每一寸土地。
　　韩信召集手下高层开会，郑重宣布：“马上我们就要在赵地摆庆功宴。”韩信详细解说了自己的计划：把资金全部押上，诱使对手全力以赴，是谓置之死地后生；趁其内部空虚，占领其主要市场。高层中颇有些海归，掐指一算，商学院教材里没有这样的案例啊，是不是太冒险啦？韩信和蔼地对他们说：“同学们，是先有案例，还是先有你们的教材呢？”
　　成安君听说韩信把资金全部调来打自己的外围市场，不禁大乐：他公司虽大，现金流有限，拿什么跟我拼？随即调动全部人马，准备把韩信埋葬于城门之外。韩信把底细亮给手下：资金已全部押上，退无可退，想活就得玩儿命。众人听说，眼睛发红，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与对手胶着一起，难分难舍。此时，韩信的营销部门已经趁机将广告铺遍城中。成安君久战不下，意欲杀回本土市场，刚到城边，就听见城上传来刺耳的声音：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霸王鞭。原来那霸王鞭正是韩信带来的新产品，其名字针对的是*大
的对手项羽。
　　打败成安君，韩信马土派人请来李左车，诚邀他加盟。李左车也是性情中人，陡遇伯乐，知无不言：“您现在左冲右杀，看上去气势十足，实际上兵疲将乏，亟待休整。不如暂停扩张，加强管理，稳固基础。”
　　韩信从善如流，听了李左车的话，苦练内功，企业声誉日隆，闻风归顺者日多。之后，韩信又强势收购了占据广大市场的齐地诸多企业。这时候，韩信派人对刘邦说：“齐地企业虽然已入囊中，但是股东结构杂乱，恐其多变，特请求批准我回购企业股份，成为大股东。”刘邦一听，登时就急了：“什么？你就是我的一个保姆，胆敢要求成为大股东？”张良赶紧劝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还是不要惹恼韩信才好。”刘邦想了想，忍痛批准其持有部分股份。
　　项羽此时已日薄西山，派人来劝降韩信以为己所用。韩信在齐地网罗的名士蒯通也劝他：“现在你功高震主，为人所忌，投奔项羽，人家也终不会相信你。不如趁早自创品牌，舍了这惹祸的营生吧。”韩信翻来覆去考虑，认为刘邦虽然小气些，但总的来说对自己不错，荣誉大大的，钱嘛也不算少，“衣人衣者怀人之忧，食人食者死人之事，”怎么能为利背义呢？
　　项羽一死，刘邦天下已定。这时候，有人说韩信又想把公司弄成自己的。刘邦对自己曾经做出的让步一直耿耿于怀，有了这个借口，马上把韩信召回来，给了个闲职，让他养老。有时刘邦会来跟他逗逗咳嗽：“像我这样的能做多大规模的企业？”韩信说：“十个亿左右吧。”“那你呢？”“多多益善。”刘邦不高兴了：“那你怎么还在我手下呆着啊？”韩信一句话就让刘邦又咧开了嘴：“您善于领导我啊。”
　　韩信正值黄金时代，经验、精力喷之欲出，却只得成天与当年那些乡镇企业家为伍（他们现在却都成了自己企业的老板），因此嘴边常常挂着淡淡的冷笑。他多次梦见自己成为总管的那天晚上，刘邦与自己谈话的场面——
　　刘邦：总管啊，你在项羽那儿也干过，说说看，我们俩有啥不同？
　　韩信：要是论胆儿大和经济实力，您确实是不如项羽。但是项羽有致命的缺陷：企业家要是谁有了病，他哭着把自己的饭分给人家吃，但要是让他把股份让给企业家，说死他都不愿意。这叫什么？这就叫妇人之仁，不知道轻重大小。项羽不重视被收购企业的人才，也不注意整合被收购企业的文化，因而企业看似庞大却不堪一击。
　　您就不同了，您知人善任，大小公司都愿意跟您合作，盼着被您并购。只要坚定地把好质量关，全球市场的巨大份额必将属于我们。
　　陈胜二三事
　　陈胜字涉，河南登封人，辞海里的画像很像秦俑，不知道是谁抄谁。贫雇农出身，没受过教育，但是有头脑，爱思考。种着种着地，他拄着锄头就不动了。就在大家又开始抱怨陈胜以思考为名行偷懒之实时，他说出了日后传诵千古的六个字：“苟富贵，无相忘。”
　　名言作者当即遭到广大贫雇农的嘲笑。对自己的生存环境不满，一心想着改变，这是进入主流社会的必要心理准备。这句话没主语，但实际上陈胜的意思是“我要是富贵了，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做大事的人需要这种自信。
　　接下来陈胜批评他的嘲笑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话听着豪迈，但是不大符合人物的身份。或许，中国历史里的人物语言大都来自写作者的加工。
　　陈胜在大泽乡领着一群穷苦人起了义，一呼百应，天下大乱，没几天，自立为王。有人劝他：革命尚未成功，咱们还得努力，您刚占了这么点儿地方就宣布当王，会让天下人觉得您自私，不利于团结，等到一鼓作气打进咸阳，再称王水到渠成。陈胜对这种说法很不高兴，让那个人闭嘴。
　　陈胜的将军葛婴在前线打仗，找到了一位楚国王室后人，便立他为楚王。本来陈胜举事的时候打的就是复兴楚国的旗号，国号也取作“张楚”，意思是张大楚国。就在葛婴自以为做了一件政治正确的事情时，他听到了陈胜称王的消息，于是又忙不迭地满怀歉意砍下了楚王的脑袋。
　　“我就这么一刀，”葛婴回来给陈胜讲故事，有声有色。陈胜耐心地听完，拍拍葛婴的肩膀：“你干得很好。”随后冲左右摆摆手。葛婴满怀不解地被砍下了脑袋。陈胜认为，葛婴虽然杀了楚王，但是不忠之心在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有两个人完全理解陈胜的心思，一个姓朱，一个姓胡。这哥俩儿经常跟陈胜咬耳朵，一个咬左边儿，一个咬右边儿，陈胜硬是不觉得吵。两个人把陈胜的头像刺在胸脯上，头像的原型觉得这行径可以推广。他任命这哥俩儿全权监督自己的臣下，检查他们的日记，监听他们的电话，发觉有异志者就地正法。如你所知，很多人没有异志也掉了脑袋，因为他们跟朱胡二人的关系别扭。
　　将军们在外面拼杀，陈胜在新落成的宫殿里畅想未来。看着墙上挂着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条幅——那是朱胡二人请来的著名书法家的墨宝，陈胜心里，美。
　　有一个以前一块儿给人家种地的穷哥们儿王二来看陈胜，在宫门口大呼小叫，“我跟陈涉，你们根本不知道。”王二的嘴撇得跟个烂柿子一样。看门的人不理这一套：衣冠不整者一律不得入内。
　　王二没办法，只得在陈胜可能经过的路上碰运气。饿了三天后，他的运气来了。“狗剩儿，是我啊，我，王二！”陈胜听到自己的小名儿很不舒服，但是觉得让这个乡巴佬儿见识一下狗剩儿的今天应该也很刺激，就把王二带回了宫里。
　　“啧啧，狗剩儿，你阔了，啧啧。”王二质朴的话语给陈胜带来了满足，他决定让王二住一段时间。王二本性憨直，为了显得跟陈胜熟，把陈胜的陈芝麻烂谷子跟宫里的人抖了个底儿掉，并立志写本儿《往事并不如烟》。王二的深情回忆*终招来了陈胜的大砍刀。
　　陈胜的老丈人来看他。陈胜坐在王位上，眼睛看着鼻子，鼻子对着心，哼哼哈哈，不成不淡。老头儿一怒之下不告而别：“什么东西！日子长不了。”
　　老预言家一生中就说对了这一件事。陈胜当了6个月王，能人跑光，手下兵变，被自己的司机杀掉。陈胜用180天逐渐展示了一个贫雇农的本色。在《汉书》里，班固改变了司马迁的做法，把陈胜跟项羽放到一块儿，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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