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大敌

许多年前，我曾在苏富比拍卖行买过大量用精制犊皮纸装裱的手抄本内页，有的是书中的整章，但大多是单页。许多书页中带装饰的首字母被剪下，损毁严重，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了，但那些首字母不那么精美的或者根本没有装饰字母的书页却仍很有价值。在逐张分类时，我发现我这里有来自近20本不同的手抄本的大量内页，大部分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　原文“mostly Horae”。Horae是希腊神话中掌管季节气候变迁的时序三女神的总称，后来衍化为掌管社会秩序或法律政治的女神。]，展示了15世纪12种不同的手写体，包括拉丁语、法语、荷兰语和德语。我把每一类都分别装订好，形成了一本颇有趣致的收集册。
插图收集者为了壮大他们的宝藏而剪下了许多卷首插图，也损毁了大量书本。一本书一旦有了缺损，就会迅速走向毁灭。因而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像1664年阿特金斯[　理查德·阿特金斯（Richard Atkyns，1615－1677），英国作家，作品题材以印刷领域为主。]的四开本《印刷术的起源和发展》（）这样的书了。
阿特金斯的小册子出版时，卷首插画是洛根（Logan）所作的一幅画，画像上是国王查理二世，一旁随侍的是当时的大主教谢尔登（Archbishop Sheldon）、阿尔伯马尔[　阿尔伯马尔（Albermarle），即乔治·蒙克（George Monck，1608－1670），英国政治家，推动1660年英国君主制复辟的重要人物。]公爵和克拉伦登[　克拉伦登（Clarendon）伯爵，即爱德华·海德（Edward Hyde，1609－1674），英国政治家，于1658年至1667年间担任大法官。]伯爵。这些名流的画像非常稀少（当然，国王除外），因而阿特金斯这本四开本的小册子只要一出现在市面上就会被收藏家买断，然后撕下卷首的插图来为他们的藏品增色。
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每每翻开一本旧书销售目录，像“缺少标题”“缺两张插画”“缺末页”这样的字眼随处可见。
古抄本，尤其是15世纪的，不管是精装犊皮纸的还是普通纸张的版本，时常会出现书页的空白页边被裁下的情况，有时是纵向的页边，有时是书脚处的空白。这种损坏的频繁出现让我困惑了好多年。这种情况是由过去纸张短缺所引起的。当主人需要精准地传达一条讯息，而家中传信的仆人因受可怜的脑容量所限无法担此重任时，老爷们或者牧师们便会去图书室里，因无纸可用，就随手抽出一本旧书，裁下一张甚至更多的宽页边以解燃眉之急。
我比较倾向于将那些藏书狂和过度小心谨慎的书籍占有者视为“书的敌人”。这些占有者虽然无法将宝藏随身带到另一个世界，但却竭尽所能来妨碍它们在这个世界发挥作用。比如说，想要进入著名的日记作家塞缪尔·佩皮斯[　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1633－1703），英国托利党政治家，海军部首席秘书、下议院议员和皇家学会主席，以日记作家的身份为人所熟知。]的奇珍图书馆就比登天还难。这些藏书存放在剑桥大学莫德林学院[　莫德林学院（Magdalene College），又译作“抹大拉学院”，该学院在1542年重建时以此命名来纪念抹大拉的玛丽亚。]统一的书架上，这些书架也是由佩皮斯本人提供的。除非有学院里两位工作人员的陪同，否则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些书；只要有一本书遗失了，那么所有的藏书都会被转移到邻近的一所学院。显然，即便两位工作人员很愿意帮忙，他们也未必有这个时间或耐性，所以还是没人能看到这些书。位于荷兰哈勒姆市（Haarlem）的泰勒斯博物馆[　泰勒斯博物馆（Teylers Museum），位于荷兰北部的哈勒姆市，创办于1778年，是一座艺术、自然史、科学博物馆。]也有着类似的限制，这也导致了其中许多宝藏身陷囹圄，终生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