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本恩

楔子　　丽贝卡·酒吧开张?　　杰米在哪儿？我一个人来参加聚会，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本来要跟丹妮尔一起来的。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把嘴唇涂得红红的，一副要“亮瞎他们”的表情。她还一边打扮，一边催我去冲澡。可我当时捧着一本《装饰派艺术：设计、装饰与细节》正看得起劲儿，就跟她约了聚会上见。　　我尴尬地走来走去，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没有朋友同行，站在酒吧门口可是很显眼的。不过，个儿高也有个儿高的好处，至少能看清屋里的情况。我看见了丹妮尔，她正在跟两个陌生男人一起哈哈大笑。　　其中一个男人叨叨个没完，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真是艳福不浅啊。他大概在担心，要是自己不说话，丹妮尔就消失了。另一个男人羞涩地在旁边看着。他俩都别想好事了——丹妮尔虽然和男朋友谢恩分分合合，但现在又和好了。而且，他一会儿也来。　　想到周一要去东楼影院做报告，跟陌生人聊天，我就心里发怵。这家年久失修的破影院位于海克尼市，打算明年动工翻盖。要是报告顺利的话，设计和重修影院的资格就归我们公司了。　　小时候，别的小女孩都梦想长大嫁个好人家，我却一直想设计自己的**座房子。我今晚来这儿，只是想来给杰米捧捧场。看到他站在吧台后招呼客人，我总算放松了肩膀。他本来打算招待我的。不过，我猜，他是没想到**天开张会这么忙。　　我推开拥挤的人群，才发现这里完全变了个样。上一次来时，杰米用双手遮住我的双眼，带我到了一座废弃的铁路拱洞下，然后松开双手，兴奋地宣布要开一家酒吧。　　我露出了笑容。很高兴他听了我的建议，重修了砖墙，而不是只刷一遍涂料。现在，裸露的砖墙上，用大字印了许多鸡尾酒的名字。　　红色的皮面座位旁，留出了一个临时舞池，舞池后面就是吧台。紧贴吧台台面处挂着大大的灯泡，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我找了个空隙挤过去，想让杰米看到我。不过，他正在吧台的另一端，一只手把酒瓶抛起来，让它在空中旋转，再用另一只手熟练地接住，一滴不漏地把酒倒进波士顿调酒器里。一次普通的调酒，被他变成了一场西区剧院的表演。等他调酒的那个女孩崇拜地拍起了手。他眨眨眼睛，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花岗岩台面，一位男服务员端着许多空杯子转过身来。　　我以为他要回到吧台里，谁知道，一转眼他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您好。”我面前总算来了位女服务员，她笑着问我，“您要点什么？”　　“来杯单麦芽的苏格兰威士忌，加一块冰，”我回头瞄了一眼，看看丹妮尔是不是还在原地，“再加点柯梦波丹。”　　杰米说过，他只招二十岁左右的女模特——他说这样的人多着呢，还一个个地抢着要跟他上床。不过，他新招的女服务员身高大约一米六，脸蛋圆圆的，看起来有三四十岁的样子。我开始有点喜欢杰米了，他虽然爱出风头，但不讨人厌。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我回过神来，看见有个家伙挤了过来，掏出一张二十镑的钞票。我发现，他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第二眼，还使劲往我身上靠。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高兴点，宝贝儿，”他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我说，“这可是缘分。”　　“是缘分，”我盯着前面说，“以前，有个人来烦我，主动跟我搭腔，叫我‘宝贝儿’，”我抿了口眼前的威士忌，“我就杀了他。”　　听到*后几句话，杰米一边憋住笑声，一边招待那家伙。“你可不能吓唬我的顾客。”他说。那家伙一走，他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你不是想出名吧。”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听人胡说八道，也不喜欢某人在旁边偷笑。”　　“他就是想跟你聊聊。你可不好惹??”　　“哎呀，你再往下说试试。”我眯着眼警告他，“我们聊聊13号拱洞吧。这才是正经事，杰米。这可是你自己的酒吧！”　　“说真的，你不会让我等到12号、14号拱洞出租了吧？”　　“哪能啊——这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我又佩服地环顾了四周，“我真是太为你骄傲了。”　　他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我们都没说自己在想什么。站在这里为他骄傲的，本来应该是他父母，可他父母已经不理他了。他大学毕业后去酒吧工作，父母本来就不喜欢，只不过当时觉得那只是暂时的，也就没说什么。他父母以为，掏钱让杰米读完化学专业，他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还会成为下一个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可是，他们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儿子要修炼成鸡尾酒界的汤姆·克鲁斯了。　　但是，杰米是块做酒吧的料。大学时期，我们**件合拍的事就是都偏爱高端威士忌。别人都在排队买的要么是一英镑一瓶、闪着亮光的波普甜酒，要么是六十便士一杯的淡味伏特加。我正要买顶层货架上的苏格兰威士忌，而杰米则不想喝塑料杯里添加了金酒与汤力水的调和酒。　　“这些我请客，艾丽卡。”丹妮尔的鸡尾酒端上来时，杰米告诉女服务员。然后，他朝我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我得去帮点忙，我们一会儿接着来。调酒走起。”　　“好嘞，谁不知道我多爱调酒。”我故意拉长调子说。不过，我接过自己的酒，照杰米说的做了。　　“迟到总比不到好，”这是丹妮尔的**句话，“丽贝卡，你的守时观念该改改了，实在太烦人了。”　　“我对不起你。”我虚伪地对她说。她是我*好的朋友，这辈子从没因为什么事守过时。“可我发现，我的脚指甲颜色跟衣服颜色不搭，虽然我穿的鞋子不漏脚趾，可我不涂指甲，就出不了门。”　　“总有一天，你也会坚持不下来的。”她气呼呼地说，然后，她对着正跟她聊天的两个家伙说，“拉斯、汤姆，这是丽贝卡。”　　他们向我问好。我担心，他们会缠上我俩。　　丹妮尔的手机响了，她朝我们摆摆手，出去接电话了。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的恐惧加剧了。　　“谢恩？谢恩？”我听见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话筒大声喊。　　我看看手机，发现没人给我发短信，又查了查工作邮件。不出所料，周六晚上九点半，没人给我写邮件。*后，我合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这时候，两个小伙子聊得正起劲。我不知道，杰米一直说我清高，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有位服务员刚才在收杯子。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啤酒、一瓶可乐和一大杯粉红色的鸡尾酒——里面配着八种水果和鸡尾酒小伞。他把啤酒递给拉斯，把可乐递给比较害羞的汤姆，又把鸡尾酒放在他们旁边的架子上。　　“哎呀！”我猛退了一步。有人突然撞过来，害得我把酒洒到了面前。还是酒吧里推我的那家伙。　　“对不起啦。”他说着话，嘴唇朝下一抿，做出个滑稽的表情，好像在说：“哎哟，好巧啊。”很显然，他现在快喝得傻掉了。他伸出一只手，要帮我擦湿漉漉的上半身。我也赶紧伸出手，挡住了他。“不用你管，我没事。”　　“您没事吧？”男服务员问道，手里还端着托盘。　　“出了个小意外。”那家伙嘟囔着，举起两个手掌，踉跄着走开了。　　“白痴。”我小声骂了一句，朝服务员转过身来。　　“谢谢。给我几张餐巾纸，好吗？”　　“当然。”　　“再来一大杯单麦芽的苏格兰威士忌。”我又朝他喊了句。　　我在等待的时候，拉斯和汤姆端着酒打台球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丹妮尔又死哪儿去了？　　“给您。”服务员把酒放在旁边，递给我几张餐巾纸。　　“谢谢。”　　我不好意思地擦了擦上身。服务员还没有走开。然后，我意识到，我还没付酒钱。“上帝啊，抱歉，”我说着，从钱包里抓了十英镑钞票，“零钱归你了。”　　他没要我的钱，一副疑惑的样子。“呃，不用，不用给钱。”　　杰米一定知道酒是我的。　　“好的，谢谢。”我继续拿餐巾纸按着上身。他依然没走，只是挠挠头，突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在这里工作？”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觉一阵血液正在渐渐涌上脸颊。“不是吗？”　　“不是。”　　“可托盘上的饮料??”　　“那是给我朋友的。我刚才正要回去。”　　“可你刚才还在收杯子！”　　“桌上太满了，酒吧里排队的人太多了——我以为能帮帮他们。”　　“可你为什么给我拿喝的？”我抱怨了一句。　　他想了一会儿，露出了微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用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噢，我的上帝啊，我太抱歉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的。”他轻轻地笑了。　　我愉快地仰起头，仰视他的目光——我通常不会摆出这个姿势。他有着深褐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他大概与我对视了2.5秒。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仿佛触电一般——体内好像有什么化学物质在涌动——不过，我可不会大声说出来，要不然我得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了。我眨了眨眼，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的其他部位。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据我所知，能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男人不多见了。这种清爽让他与众不同。他那稍带弧度的鼻子也很适合他。　　“我叫本恩。”他说。　　“我叫丽贝卡。”我说着，伸出没拿纸巾的那只手。　　他咧嘴一笑。“你手上很有劲。”　　“谢谢。”我嘴上这么说，却不知道他是褒是贬。反正职场上这么说是夸人。可是，这算是性感的特征吗？天啊，我这是怎么了？　　他端起旁边的鸡尾酒，小口喝起来。　　我看了看酒，又看了看他。“真的吗？”　　“我认识这儿的老板，”他瞄了一眼自己的饮料，叹了口气，“他非把我弄过来。”　　“你认识杰米？他是我*好的朋友之一。”　　“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曼彻斯特上学，然后，他去了伦敦上大学，我一直留在曼城。”　　“噢，原来你就是本恩，”我说，“杰米提起过你。”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介绍了我、杰米和丹妮尔上大学时一起合租的事。　　“啊，你就是丽贝卡。我其实见过丹妮尔，在杰米的旧酒吧里。那边是她跟杰米，对吗？”　　我看了一眼，看到她把手机丢回包里。我好奇谢恩打电话干什么。他没赶上从爱尔兰出发的飞机？他要迟到了？还是直接不来了？　　“没错，就是她。”　　我真该早点结束谈话，直接走掉，因为我今天不能待得太晚。虽然今天是杰米的大日子，可是??　　“你现在一个人在伦敦，对吗？”我问他。我记得，杰米跟我说过有这么回事。　　“是的，从去年开始。当时，我想换个环境，就出去旅行了。我想的是，我只要走远了，就知道这辈子怎么过了。但是，过了没几年，我就回来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想清楚。”　　“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历史。不过，我却有无数的职业选择。”　　“比如说？”　　“比如说，我可以像沙查·巴隆·科恩那样当个喜剧演员，或者像萨尔曼·鲁西迪那样成为一名小说家，甚至是成为一名首相——戈登·布朗也是学历史的。”　　“那??”　　“我临时在伦敦运输局做人力资源。”　　“哎呀，又是套路，”我露出了微笑，“跑到雾都做人力资源，实现一生的抱负。”　　就像丹妮尔喜欢卖俏一样，我一向喜欢嘲笑别人。可是，我话一说出口就慌了。如果他觉得我在嘲笑他怎么办？　　还好他适时地大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如果我是那种姑娘，我会说他的笑声就像甜美的音乐。不过，我不是那种姑娘，也不会那么说。　　“所以，我只是临时在那儿上班，”他盯着我的双眼说，“我还在寻找一生的抱负。我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你知道吗？”　　一位女孩想去柜台，从我们中间挤过去，打断了我们的意乱情迷。　　“你去哪儿旅行了？”我问道。我喜欢他说话时挥动双手的样子。　　“在亚洲到处跑。”　　我试着隐藏自己的笑容。“说真的，本恩??你是不是一整年都从桶里喝泰国威士忌，在旅店里玩喝酒游戏，到海滩上让人拍下你高高跳起的瞬间？”　　“不是一整年，”他说着，再次哈哈大笑，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喜欢到日本的山上，跟佛教僧侣聊到深夜。”　　“高野山①吗？”　　①高野山在200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为世界遗产，有1200年的历史。作为日本佛教密宗真言宗的本山，高野山成为世界各地求学东密佛法的圣地。　　“对啊！你也去过日本？”　　“我在那儿住过。”　　“不是吧——怎么会呢？”　　“我跟着爸爸出过许多趟差。”又有一个人从我们中间挤过去，然后，我发现本恩向前靠了靠，于是我们之间的小缝就挤不过人了。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就住在这里，在格林威治，还有这两个人，”他朝着还在打台球的拉斯和汤姆点了点头，“我们也是同事。”　　“他们跟你一样热爱人力资源这行吗？”　　“爱得深沉，”他说着，大笑了一声，“汤姆一直想当个艺术家，拉斯的梦想是当超级英雄。所以，谁都适合做人力资源。你呢？”我们的目光再次交会，“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像我爸爸一样，当个建筑师。”　　“不错。那你学的什么专业？”　　“建筑学。”　　“也难怪。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是个建筑师。”　　“看到了吧？我们是一样的，都拍不了板。”　　我们都大笑起来，接着一前一后抿了口酒。　　“那杰米上学的时候什么样？”我问。　　“老样子，自信满满，招人喜欢，很有女生缘。他搬家前，跟‘雀斑妹菲奥娜’约会过一阵。”　　“他那时候就开始起外号了？”　　“是啊。说起来??”他四下看了看，“你知道‘洁癖妞塔尼娅’是谁吗？”　　“谁啊？还有，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雀斑妹菲奥娜’？”　　“我猜，他不太喜欢聊吧。他俩分手时，那姑娘不能接受。”　　我见他再次转向杰米。“那里怎么了，你猜猜？”　　我也顺势看了一眼，我看见，丹妮尔一只胳膊搂住杰米的腰，杰米的手臂挂在丹妮尔肩膀上。　　“不是，他俩就是世界上*会调情的人。这里要是有谁对丹妮尔没想法，那大概就只有杰米了。”　　他表情茫然。“我也没想法。”　　我们的眼神再次交会，气氛更加紧张了。　　“本恩？”　　“怎么了？”　　“你的饮料滴到衬衫上了。”　　“啊呀呀，真倒霉。”　　他弄好吸管，不让饮料继续滴下去。　　“给你拿张餐巾纸吧？我欠你一张。”　　他再次发出可爱的笑声，然后顿了顿说：“如果上面有你的电话号码，我就要一张？”　　他这么说，好像抛出了一个问题。他再次寻觅我的目光。我知道要给个答案，可是，我的身体却僵住了。　　以往碰到这么蹩脚的搭讪，我可是有一套的，但这次我不能那么回答，因为我往常的手段都是为了把人吓跑，可我这次不想这样。　　换成丹妮尔会怎么做？　　她会镇定地从包里掏出一杆笔，在餐巾纸上写下电话号码，印上自己的唇印，递给别人，然后悠悠地离开。　　我暗暗地笑了。我可做不出来。　　沉默还在继续。　　“你的饮料喝光了。”本恩一边说着，一边朝我的空杯子点头，好像他前面的问题没问似的。他这么一来，我就更不用回答了。我开始讨厌自己。“我再给你点一杯吧？”　　我用余光瞥到丹妮尔穿上外套朝门口走去。她怎么要走？“抱歉，”我对本恩说，“我得马上找一下丹妮尔，两分钟内回来。”　　我跑向门口，途中碰到了杰米。　　“嘿，”他说，“我不知道你还在呢。我一整晚几乎都没得空跟你聊。工作怎么样了？准备好周一的事了吗？”　　“正要回去准备呢，”我说着，想到明天的活还那么多就烦心，“丹妮尔要去哪儿？”　　“谢恩刚才打电话给她，说是要迟到了，他说等他到了，让丹妮尔出去见他。他似乎没心情参加聚会。”　　我长叹一口气。通常情况下，丹妮尔不会因为任何事提前离开朋友聚会。不过，谢恩是她的弱点，是她“大女人”个性的克星。　　杰米还在说话，不过，我只是半听半不听的。我面朝着屋里，希望在杰米没发现的情况下找到本恩的身影。*后，我看见他站在一个小隔间旁，正在跟朋友们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