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报酬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隐约的火药味，这种情况难以避免，尤其当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同处一室，她们坐着，彼此小心地打量对方。鲍尔斯太太暂时表情自然，再加上她是个外人，对一切毫不在意；但塞西莉向来装腔作势惯了，身边又都是熟人，正好有机会审视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用天生的本能来判断她的性格、服装、品行等等。琼斯的黄眼睛偶尔盯着新来的人，然后在塞西莉身上结束，后者对他毫不理睬。 牧师脚步沉重地来回踱步。“病了？”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病了？我们会治好他。带他回家来，吃好睡好照顾好，我们一周就能让他好起来。是吧，塞西莉？” “噢，乔大叔！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牧师经过她坐的椅子，她站起身，倒向他的臂弯，像一道浅浅的水波，美得让人心醉。 “这就是治他病的药，鲍尔斯太太。”他带着绅士般的风度，搂着塞西莉，话音越过她的头顶，飘向另一个安静旁观的女人沉思中的苍白面庞。“好啦，好啦，别哭啦。”他说，吻着她。观众各怀心事，鲍尔斯太太对这一幕索然无趣，而琼斯则郁郁寡欢。 “我哭是因为高兴——为了你，亲爱的乔大叔。”她说。她转过身，像一枝鲜花靠在牧师的黑袍上。“我们得感谢这位太太——鲍尔斯太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纠缠不清的金线，“她是个好人，把他带回来。”她看了琼斯一眼，闪烁的眼神如同一把刀子刺向那个女人。（这个该死的小傻瓜以为我打算勾引他，鲍尔斯太太想。）塞西莉扭捏地走向她。“我能吻你吗？如果不介意的话？” 就好像是在亲吻一把如绸面般光滑的钢刀，鲍尔斯太太坦率地说：“一点也不。其实不管他是谁，黑人或白人，只要生了病我都会帮忙照顾。我想你也会，对吧？”她心满意足地加了句反话。 “是啊，你真好。”塞西莉说，语气冷得没有温度，仿佛一切都跟她无关，除了她暴露在客人椅子扶手旁的那截瘦瘦的小腿。琼斯躲得老远，静静地欣赏这出喜剧。 “胡说，”牧师插了一句，“鲍尔斯太太只是见他旅途劳顿。我相信他明天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希望如此吧。”鲍尔斯太太突然感到疲倦，她想起满目疮痍的脸，令人恐怖的额头，隐痛造成的行动迟缓，消退的意识。太晚啦，她的直觉不会错。我要不要告诉他们伤疤的事？她考虑再三。免得到时候这个——这个生物（姑娘的身体正贴着她的肩膀）看了受不了。可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她下定决心，让迈着雄狮般威武脚步的牧师享受短暂的幸福时光。我真是个懦夫。乔应该来：他知道我做事笨手笨脚。 牧师找来他的照片。她拿在手里：瘦脸，平静的神情中带着狂野，热情而机敏，像半人半羊的农牧神法翁。那个姑娘靠在牧师橡木枝般的手臂上，坚信她爱着这个男孩，或者说爱他的幻影——当然，她只是装装样子。不，不，我不能这么阴险。也许她真的爱他——反正她有能力爱上任何一个人。多么浪漫，本以为爱人已命丧异乡，谁知他奇迹般回到你的身旁。还是个飞行员。该是多么本分的姑娘，才能如此幸运。就连上帝都向她伸出援手……你这个小女人！她的美貌令你嫉妒。你这是怎么啦，她疲惫地问自己，心头一阵酸涩。让我愤怒的是她以为我在追求他，我爱上了他！噢，是的，我爱上了他！我会把他那颗可怜的受伤的脑袋贴在我的胸口，让他永远不再醒来……噢，见鬼，这一切真是一团糟！还有远处那个穿着别人裤子的胖男人，用他的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我猜他们在一起厮混过。 “——他那时十八岁，”牧师说，“他从来不爱戴礼帽、系领带：他母亲怎么劝都没用。她明明看他穿好了，随便多么正式的场合，他到场时总是衣冠不整。” 塞西莉像一只小猫在牧师的手臂上蹭着身子：“噢，乔大叔，我爱他。” 琼斯则像一只傲慢自大的肥猫，眨着他的黄眼睛，喃喃地说了句什么。牧师没有在意，塞西莉也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只有鲍尔斯太太隐约听到半截，抬起头，琼斯也正抬头，刚好迎上她一双黑色的眼睛。他想用眼神压倒她，但她的眼睛如手术刀般锋利，逼得他看向别处，摸索自己的烟斗。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长长的汽车喇叭声，塞西莉一下子跳起来。 “噢，这是——这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我去叫他走，然后再回来。我能失陪一下吗，乔大叔？” “嗯？”牧师打破沉默，“噢，好的。” “失陪，鲍尔斯太太。”她朝门口走去，顺便瞥了琼斯一眼，“失陪，琼斯先生。” “乔治有辆车，是吧？”她经过时，琼斯问了一句，“我敢打赌你不会回来。” 她冷冷地瞪着他，听见书房门背后传来牧师的说话声，他又开始讲故事——当然，跟唐纳德有关。现在我又是个订过婚的人啦，她沾沾自喜，等乔治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上该有多么惊讶的表情，她越想越乐不可支。那个黑色头发的高个儿女人一定跟他上过床——或者他跟她上过床。我猜就是那样，依我对唐纳德的了解。噢，没事，我想男人都那样。也许他还想跟我们一起同床共枕……她走下台阶沐浴在阳光中：阳光热情地爱抚她，仿佛她是阳光的女儿。要是同时拥有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或者两个丈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一个丈夫，想要跟他结婚……我觉得值得一试，一次就好。她想，我真打算看看那个胖子的窘样，要是听到我这么说。我居然让他吻了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