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

　　《解语花/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冯玉奇卷》：　　作者趁此报告那少年与女郎的姓氏：原来那人姓高名梦兰，钱塘人；女郎姓秋名霞，与梦兰为姨表兄妹，且属同乡。是日秋霞由美国华盛顿大学毕业回国，梦兰特地相接。两人均已大学毕业。秋霞此次来申，欲与梦兰订百年良缘。所以此时，两人心中都非常的愉快。　　梦兰对秋霞道：“上星期我接到你的电报，我是天天盼望着你，哪知这天也真作怪，偏偏慢慢儿地过去，好容易到了今天，我是早晨五点钟就起来的，一到码头上，真是冰冷水清。幸而遇到了这个史呆子，听他唱了《大江东去》，又听他唱《满江红》，消消遣。我瞧他准是一个伤心人，可惜没问问他往日的历史。”　　秋霞听他说了一大篇，倒弄得不明白了，因笑道：“兰哥，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有些儿听不懂，什么叫史呆子？史呆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梦兰自己也好笑起来道：“无怪妹妹听不懂了。”因告诉她说：“你的船不曾到码头的时候，有一个少年汉子，形似小工模样，大家都叫他史呆子长，史呆子短，他是不是姓史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哩。我见他衣衫虽不全，而品貌堂堂，又俊秀又英武，实在不像是个小工。”　　两人谈谈说说，那汽车早已到霞飞路又一村，两人下车进内。秋霞见过姨妈。一面安好了行李，一面用过点心。梦兰道：“霞妹，难得今儿天气晴朗，我到此才放下心。我是天天记挂着妹妹，不晓得妹妹心里怎样？”说着眼瞧着秋霞，待她回复。秋霞见他这样，那脸上一阵阵的红云，直透过两耳。幸喜室中并无别人，因亦低声向他道：“我昨晚在船上，还梦着与哥哥握手呢，可是醒来时，那握着的手，仍是自己的。”说着又嫣然一笑。梦兰见她两道水盈盈的秋波，仿佛含有无限羞忸似的，直瞧着自己。因亦笑道：“真难为了妹妹，此刻你想出去玩吗？”秋霞道：“谢谢你，我懒得很，不想出去。你为了我今天早晨也起得很早，想也倦了，请大家休息一下吧。”梦兰道：“也好，今天准不出去了，明天请妹妹瞧戏好吗？”秋霞含笑点头。两人遂携手到上房阿母那边去了。　　读者诸君，试猜这史呆子，真是姓史的吗？并不，工人们因他时而狂歌，时而怒骂，终日痴痴癫癫，大有书呆子的气味，所以大家戏叫他一声史呆子，久而久之，史呆子便成他固定的名字，他的真姓名，倒反而埋没了。其实他姓石，因性沉默寡言，所以命名不言，字可人。父名季屏，为河北著名商人。黄河水灾时，季屏全家遭难，可人因正在燕京中学，幸而免灾。可人遭此奇祸，不特产业荡然，脑经亦受刺激，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与故乡的山河作别，只身南下。初以为上海人文荟萃，必有出路可想，不料到了上海，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川资有限，早已告竭，不得已以中学生资格，致以苦力自赡，天天做码头小工的生活。可人的身世可怜，可人的环境更可怜。　　一天可人正在江边凭栏闲眺，忽闻歌声悠扬，自江面远远送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像有无限的冤抑，难以告人。幽咽处，如午夜的啼鹃；沉痛处，又似天半的唳鹤。一时十分地同情，乃不禁为之叹道：“何哀怨得深刻，而令人酸鼻。”因遂循声而往，循铁栏前进，但见江面漂一叶小舟，舟尾坐一女郎，荡桨迈进，且进且歌。歌声即自女郎口中出，歌道：　　“滴不尽思亲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展不开的眉头，听不明的更漏，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可人不待那女郎唱完，那一副热泪，便早已扑簌簌地湿透了胸襟，暗暗地自语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罢又想，这女郎既这样的怨愁，我必当问她明白，尽力地相劝，方尽人类互助的义务。　　此时那女郎已将小舟傍岸，跑上铁栏，与可人站的地方，不相多远。可人仔细一瞧，不料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自己邻居羊吾七，因忙迎上前去问道：“七妹，今天你的爸爸为什么不见啦？”可人问了一句，只见吾七便双泪直流道：“我的爸爸病了已有三天了，家里柴米一些儿都没有，我想把这件破袄换几个钱回去，烧一碗薄粥，给老人家润润喉咙，也许那病是有转机的。”可人把她手中的破袄接来一瞧，只见前后补缀了十多块，这倒不要说起，那棉布的硬，比水门汀还要硬了十倍，典当里固然不要，就是卖给收旧货的，也不到三五个铜子呢。因对吾七道：“七妹，你不要哭，不要急，有我呢。今天我的运气很好，已赚有一元四角钱了，此刻我就和你一同回去，瞧瞧你的爸。”一面说，一面跳下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