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木香步精选集

搬家那天晚上，夜空中挂着一轮新月。
当晚，我只打开了装生活必需品的纸箱子，给家电通上电，就睡觉了。
次日，一打开冰箱，就听到了轻微的海潮声，我慌忙关上了冰箱门。然后，再次轻轻打开冰箱，侧耳细听起来。
那声音听上去相当复杂。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退潮声中，仿佛有无数沙粒在滚动。无数的沙粒乘着涌动的潮水躁动不已。在“唉——”的混合声音里，充斥着无穷尽的细微泡沫发出的唰拉唰拉声。仔细分辨的话，是由沙滩上不断产生消失的无数唰拉唰拉声汇聚而成的、整体听起来很像那种“唉”的叹息般的声音。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令我心生感伤，很想一直听下去。于是我放弃了原来买空调的打算，又买了一个电冰箱。新电冰箱很安静，没有发出潮水涌动的声音。我把食品转移到了新冰箱里，打开旧冰箱的门，让它代替空调，来获取冷气。我即将退休，正发愁以自己现在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眼下流行的“速冷”空调呢。反正这是单身者居住的小房间，应该不会给冰箱造成太大的负担，我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从那以来，房间里一直回响着潮骚声。
每当夜晚来临，那声音便更响了。当我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偶然醒来时，看见人造小太阳将异样的光束投向房间各个角落，四周充斥着海潮的气味。
这莫非也是伴随衰老而来的一种身心变化吗？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房间变成了大海，我独自睡在海底。
搬家一个星期之后，一天夜里,我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只雨虎。在房间里看这雨虎，就像是尺寸出了错的鼻涕虫。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眼看着它变得越来越小。说起来，这房间或许并不能给雨虎提供它的身体所需要的湿度吧。雨虎变小后，越发酷似鼻涕虫了。或者说它就是鼻涕虫更恰当些。往它身上一撒盐，它就变成了一小滩水，消失不见了。不对，雨虎并没有消失，它只是缩小到了极限，伺机重新吸收水分，恢复原貌而已。
旧冰箱大大吐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气体之后，渐渐变得越来越像空调了。它似乎终于做好了当空调的思想准备。
过了五六天后，因工作耽误了些时间，我回家比平时晚了。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弦月升上了夜空。回到家里，只见房间里有一只矶鹬伫立于响个不停的潮骚声中。矶鹬是一种腿很细的海边的鸟。
哗啦……唰拉唰拉唰拉唰拉……唉……唰拉唰拉唰拉唰拉……唉。
矶鹬貌似正入迷地聆听海潮的声音。不过，这只矶鹬是站在抽纸盒上面的，这个立足点可不算太平稳。大概是远处有同类在呼唤吧，它突然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灵巧地飞进冰箱*里头去了。

过了几天，我回家后看到窗户被破坏了，窗帘随风飘舞着。平时我几乎不开窗户。看来是进了窃贼。我慌忙报了警，警察马上就来了，四下看了看，立刻作出判断：“窗户玻璃是从里面破坏的。”怎么可能？我心想。不过，玻璃碎片的确大多散落在外面。“大概是窃贼正在室内翻找东西时，听到有人回来了，慌忙逃走的。你在进入房间之前，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吗？”警察问我。“好像没有听到。”我回答。警察又问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可是，我房间里没有任何贵重物品。即便有也是银行存折、印章之类的东西，就连那个银行存折（警察看了里面的存款金额，说不定很同情我）都没有被偷走。不过，我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按照警察的要求填写了表格，警察走了之后，我仍然在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家里进了小偷，这个念头对我的刺激太强烈了，以至于忘记了炎热，当汗从头上流下来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被当作空调使用的旧冰箱不见了。刚才由于窗户开着，外面的噪音传进了室内，所以自己压根儿就没往潮骚或是空调那儿想。
海水涌动的声音听不见了。反复无穷的潮骚声音听不见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冲出房间，登上了公寓的屋顶。
满月已高悬在中空。
我感到十分疲惫，仰面朝天地躺在屋顶的地面上。此时我才蓦然想起，那个冰箱的声音因涨潮落潮而有着明显不同。今天夜里是满月，如此说来，它因为无法抗拒月亮的引力，飞上天去了？
初秋的习习凉风从高空吹下来。我闻到一股海潮的气味。就在这时，从耳朵深处响起了潮骚之声。哗啦……唰拉唰拉唰拉唰拉……唉。这并非海鸣，而是耳鸣。原来是三半规管[1]的蜗牛[2]受到了月亮召唤。
[1] 三半规管，是维持姿势和平衡的内耳感受装置之一。
[2] 此处指耳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