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歌女阿凛

从越后的亲不知起，沿切割断崖般流入的歌川溪流，往山里头约五公里的尽头处，有条叫做“歌合”的穷村子。　　村子只有十七户人家。这条村仿佛黏贴在溪谷凹陷的斜面上，极冷清，看家家户户粗陋的石头屋顶，真叫人纳闷居民为何非生活在如此偏僻之处不可。　　村子利用竹槽从溪流取水，在道道石垣围成的狭小田地上种植旱稻、卷心菜、小麦、薯类等，谋求生计。北陆道人称“天下难关”，这里可是北陆道首屈一指的险峻大山阻隔的雪深之处。这里既没有电灯，也没有收音机。在昭和十二年（1937）前后，这个村落如同孤岛，与文化潮流完全隔绝。　　亲不知位于北阿尔卑斯山沉入日本海的断崖尽头。从越后的市振至系鱼川的北陆线，现在这里有一个萧条的车站。随着从市振往亲不知北行，轨道线路开始沿海边走，擦着海边通过断崖中腹——先鼻、亲不知、风波、竹鼻、外波、鬼栗、鬼鼻。现在，穿越这道断崖的国道，是沿轨道线通过中腹的。不过，从前的行人，必须通过凹陷进海里的崖脚。汹涌的海浪激起白色飞沫打在崖上，一年到头波涛喧嚣不绝于耳。惊涛骇浪让父母忘记了孩子、让孩子忘记了父母，一心只顾自身安全，拼命冲过岩石与岩石之间——这段可怕的路，现在已没入海中；但从列车窗户眺望，仍留有昔日难关的面影。然而，人们完全被亲不知的海岸风光吸引了目光，很少人回望这段没入海中的阿尔卑斯断崖，它如同陡壁立于身后，令见者倒吸一口凉气。更不会想到，过了亲不知随即过桥的歌川的山沟沟里，悄然藏着一条仅十七户人家的歌合村。　　若从歌川的桥畔看，划开山壁的溪谷消失在淡绿色原始林山间，就像被吸掉了。在河口北面，灰色山壁如同刀削，白蒙蒙显得斑驳。这是个石灰工场，叫做“亲不知石灰采掘场”。铺了一层白粉的小屋，看起来像山麓嵌了个贝壳。三座灰色的石灰窑，看似从黑色大山伸出似的，不无寂寥之感。　　这条歌合村里，住着一个名叫濑神留吉的杜氏。留吉三十一岁，小个子，身高不及五尺，额头窄脸儿小。他干活很卖力，但守着巴掌大一块田地，和妻子、母亲三人勉强度日。因母亲卧床不起，留吉也曾开销增多。他和妻子阿信二人去溪下的田地，春夏种小麦、旱稻、蔬菜，冬天前往京都伏见的酿酒场“大和屋”做杜氏。他不在家时，妻子阿信到石灰小屋去编草席挣钱。　　阿信跟留吉一样能干。她小留吉六年，二十五岁。她个子虽矮小，却肤色白皙，长着端正的小圆脸；身子小小，胸部却挺挺的，臀部也肥大，有其讨男人欢喜的可爱之处。　　因杜氏伙伴的介绍，留吉从越后筒石的穷村子娶来这个阿信。越后筒石和亲不知相似，是面向断崖的海边村子，位于从系鱼川向名立方向北上约二十公里之处。　　名叫冲中专造的老练工匠，是留吉在伏见大和屋酿酒场认识的杜氏。专造不忍看留吉孤零零，给他介绍了对象阿信。留吉不但家贫，且村子偏僻，跟卧病母亲一起过；他明白没有女子会从别处嫁过来的，都快死了心了。留吉重视专造这次介绍。相亲是在系鱼川的镇上，见面一看，阿信不但脸蛋漂亮，性格也开朗，像个有朝气、能干活的人。留吉当即对专造说想娶阿信。专造答应了，随即就谈婚论嫁了。　　阿信嫁来歌合村，是在昭和十年（1935）春，留吉年二十九，阿信二十三岁。阿信除了能干，对病母也好，留吉很感激。她早起出门，和留吉一起下田劳作，回到家里做饭洗濯，直至夜深才就寝。而且，她从无一句怨言。留吉爱阿信。　　阿信去川下的石灰小屋编草席，有赖于病母身体好转，可以出门晒晒太阳、独自居住了。丈夫整个冬天出门打工酿酒，她觉得一直游手好闲待着过意不去。　　编草席，是颇原始的工作：在石灰小屋边上，有一所薄铁皮屋顶的扁平编席场，附近的大婶们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编稻草席，也有年轻女子夹在其中。因歌合村还有一起干的伙伴，可以一起过来；总体上，各家的妻子，都是肯干的规矩人。　　歌合村除了留吉之外，还有两个人去京都做杜氏。一个叫九谷育三，年五十六，是杜氏的头儿；另一个叫佐分权助，是比留吉还小三岁的小伙子。十一月的收割完成后，九谷育三就晃着头发灰白的寸头，来留吉家通知准备出发。留吉找到杜氏这个活儿，有赖于这个育三的关照；娶到能干的阿信，说来间接受惠于育三，才认识了越后的杜氏。留吉感谢育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