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食-威尔斯科幻小说集

　　**章 神食降临　　一　　这个故事在本辛顿先生的书房中孕育时还是那么紧凑，如今却已开枝散叶、枝节蔓延，我们的整个故事可以说就是神食散布史。追踪神食的来龙去脉，就是跟踪一棵大树不断繁衍的枝杈。神食自从在黑克雷布罗附近的小农场诞生以来，短短十几年，就把势力扩张到了全世界。神食带着有关它的报道，飞快地横扫英国，不久是美国，然后是整个欧洲大陆、日本、澳洲，*后是全世界。它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总是以缓慢迂回的方式扫除阻力。这是一股巨型化的暴动之流。不管遇到陈腐偏见、法律法规，还是人类秩序基石中*顽固的保守势力，只要神食一施放，它就会坚定地完成其难以捉摸而又无以匹敌的进程。　　这些年来，神食儿童生长稳定，这已成为时代的基本事实，但这段历史的创造得归因于神食的泄漏。吃过神食的孩子们成长起来了，不久又有其他孩子加入，世上再好的办法都无法阻挡神食的泄漏和再泄漏。神食泄漏，犹如活物刻意逃逸一般。拌有此物的面粉在干燥的天气里极易碎成粉末，好像有意要变成无法触摸的粉尘，一有风吹草动就飞升、飘散开来。一会儿，某种新昆虫突然长得奇大，一会儿，又有老鼠或其他害虫从下水道中暴长出来。有一段时间，伯克郡庞波纳的村民苦战巨蚁，结果三人被咬死。有的地方一片恐慌，有的地方则奋起抗战，*后，巨大的怪物被击溃，然后，又总是在生活中无人注意的地方留下一些东西——一些永远变形走样的东西。接着，又有一次惊人的急性爆发，有巨型灌木丛的疯长，有蓟类植物的恶性蔓延，有蟑螂与人的枪战，还有巨蝇的肆虐。东南西北，此起彼伏。　　在偏僻的地方也发生过奇怪的殊死搏斗。神食造就了许多为“捍卫小型事业”而奋战的英雄。　　在生活中，人们对这样的事件见多不怪，经常以一时的权宜之计处之，还互相安慰说“事物的基本秩序没有改变”。**次恐慌之后，尽管凯特汉巧舌如簧，但还是成了政治舞台上的配角，在人们心目中，他是极端分子的代表。　　温可斯博士很明确地指出：事物的基本秩序没有变——在经过缓慢的进程之后，这位现代思想的杰出领袖总算赢得了主导形势的地位。而当时被称为进步自由主义代言人的那些人，则对这种进步的根本性伪善表现出了伤感。他们的梦似乎完全构架在小国家、小语言、小家庭的基础上，靠小农场自给自足。社会上崇尚小而精，大就是“庸俗”，而短小精悍、小巧玲珑、“小而全”，则成为评论时尚的关键词。　　与此同时，神食儿童正在必然地、悄悄地、不紧不慢地生长着，加入了经过变化适应后开始接受他们的世界。他们聚集着力量，增高着身材，丰富着知识，培养着个性和目标，渐渐走向命中注定的辉煌。现在，他们似乎是世界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所有引起骚动的大玩意儿好像都是如此，人们记不清以前的事物是怎样的了。人们不断听到关于巨孩有多大能耐的故事，嘴上说“太棒了！”心里却没当回事。有通俗报纸报道说，科萨尔的三个神童如何力举大炮、把铁块猛掷出几百码，还能跳两百英尺高。据说，他们为寻找地球诞生以来隐藏的财宝挖了一口世上*深的矿井。　　通俗杂志报道说，这些孩子能移山填海，把地球挖得蜂窝般隧道纵横。“太棒了！”小人们说，“可不是吗？我们将会多么方便啊！”随后他们该干啥还干啥，就当神食不存在一样。这些只不过是神食孩子们初试锋芒而已，只不过是儿戏，只不过是巨能的首次亮相，漫无目的。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为何出世。他们是孩子——一群正慢慢成长的“新人类”之子。巨人的力量与日俱增，巨人的意志需要凝聚目的，寻找方向。　　把时间缩短以后回过头来看，不难发现，这些过渡的年代实际上属于同一类事情的连续演变。但当时确实没有人看到世界巨变的到来，就像人们也是过了好几个世纪才看到罗马帝国的衰落和覆灭一样。那时，身在庐山中的人们完全局限于这些变化中，忘了把问题联系起来看。甚至有智者认为，神食只是带来了难以驾驭、毫无联系、毫无规律可循的一季收成而已，也许会制造些麻烦，但无法动摇人类现有的秩序和组织。　　对至少一个观察家来说，在那段压力积聚的日子里，*奇妙的事情莫过于广大人民群众脑海里无法战胜的思维惯性。他们默默地固执己见，漠视巨型的存在，并且漠视其中更巨型的事物正在生长，即将喷薄而出。就像许多河流在汇成湍急的瀑布前，是*平缓、*安静的一样，人们的保守心理在后来的日子里似乎占据了稳定的优势，且深不可测、强大无比。一时间，社会上反动变得堂皇，人们谈论着科学的破产、进步的死亡、官老爷要复辟。与此伴随着的，则是神食孩子挺进步伐的阵阵回响。旧时代式的革命毫无意义，过分讲究细节；一大群傻瓜似的小人追赶着傻瓜似的小君主，这确乎已经过时、消亡了，但变革不会消亡。只有变革本身才发生了变化。新时代正以自己的方式降临，不是庸庸碌碌的世界所能理解的。　　原原本本讲述它的来临，等于写一部历史。在任何地方，都有一连串平行发生的事件，所以，讲述新时代在某个地方的降临方式，就可以窥一斑而得全豹。丢失的巨物种子偶然落在了位于肯特郡的一个名叫奇辛·埃尔布莱特的清秀小村庄，而讲述其奇怪的萌芽及后来造成的无端悲剧，就好比通过一根线索，来追踪时间织布机上所生产的庞大致密织物的运行方向。　　二　　奇辛·埃尔布莱特当然也有教区牧师。教区牧师有很多种，其中我*不喜欢的是革新派牧师，他们是貌似进步的双面职业反动派。奇辛·埃尔布莱特的这位牧师是*不提倡改革的牧师之一。他个子矮壮，年富力强，思想保守，十分可敬。我们不妨先倒回去讲一下他。他和所辖的村子十分般配。可以想见，日落时分，当斯金纳太太来到村头的时候，牧师和村庄都一如往常，别无二致。读者大概还记得斯金纳太太仓皇出逃的情景吧！正是她不知不觉地把神食带进了这个宁静的乡村。　　在夕阳的余晖里，村子美丽极了。它坐落在山毛榉树林陡坡下的山谷中，是一排红瓦或茅草小屋、格子屏的门廊和火刺木的门面，小路沿着教堂旁的紫杉树通往小桥，随着不断下坡，房屋也越来越紧密地簇拥在一起。牧师的住宅位于小旅馆外的树林中，并不显山露水，早期乔治王朝风格的门面已经饱经沧桑，教堂的塔尖在山谷造成的落差中明快地昂首向天。蜿蜒的山涧中，天蓝色的溪流夹杂着泡沫，沿着波纹形三角草地的中心流淌，在厚厚的芦苇丛、千屈菜和垂柳间波光粼粼。暖暖夕阳下，整个场景是奇特的、成熟的英国式文明，臻于完美的安谧圆满。　　牧师看上去老成持重，在习惯和本质上似乎都很成熟，仿佛一个诞生于老成阶级的乖巧娃娃，一个成熟而迷人的孩子。就算他不说，人们也能看得出来，他曾经上过一所爬满常青藤的、可以倚老卖老的寄宿公学，是那种有着光荣传统、贵族血统、没有化学实验室的公学，然后进过*成熟的有着哥特式建筑的名牌学院。他读的书中很少有历史短于一千年的，多半是亚罗、埃利斯和优秀的卫理公会布道文等作品。他身材中等，由于横向发展而略显矮小，原本老成的脸上显得熟透了。大卫式的胡须掩饰了多肉的下巴。为了雅观，他没有戴表链，朴实的牧师制服是伦敦西区的裁缝做的……他把手放在膝下坐着，对全村子赐福般地眨着眼，挥了挥胖胖的手掌。低声部又唱起了合唱的副歌。人们更欲何求？　　“我们真幸运，能住在这样好的地方。”他淡淡地说。　　“我们生活在群山的怀抱里。”他扩充道。　　他滔滔不绝，意犹未尽：“咱们远离尘嚣。”　　他和朋友们谈论着时代的恐怖、民主、世俗教育、摩天大楼、汽车、美国人入侵、公众读书漫无目的，以及高尚情趣的消失。　　“我们远离尘嚣。”他重复道。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重重地传入他的耳朵。他转过身注视着她。　　果不其然，一位老妇人颤抖不止地蹒跚前进，瘦长而多节的手里抓着包裹，她的鼻子（也就是整个脸盘）坚定地皱着，宁可不喘气。罂粟花在她的无檐女帽上宿命般地上下摆动，短裙下是一双灰白色的弹性帮子靴，朝东西两边缓慢而又不可挽回地变换着方向。手臂下夹着的一把雨伞值不了几个钱，却不断摇摆和滑落，就像不甘心的俘虏。牧师不会知道，这个奇形怪状的老太太正是那类可以决定事物发展兴衰甚至改变命运走向的巫婆式的人物，至少对他的村子来说是这样。可是读者明白，她就是斯金纳太太。　　因为行李太多，不方便行礼，她干脆假装没看见牧师和他的朋友，在他们旁边不到三码处踢踏踢踏地走过，径直向村子里走去。牧师默默地看着她走过，同时想好了一句话……　　这件事其实对牧师来说无关紧要。老太太自古以来就携带着包裹走东串西的，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们远离尘嚣。”牧师说，“我们生活在简朴而永恒的环境中，活着就要埋头苦干，春播秋收。喧嚣和我们无缘。”他对所谓永恒的东西总是很津津乐道。“事物不停地变化，”他总是说，“但人性却是‘青铜般的恒久’。”　　这就是牧师。他喜欢微妙地把这样一个古老典故引用错。而斯金纳太太呢，她没有优雅可言，但是很果断，她充满新奇地踏上了威尔默丁家的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