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之谜

序

　　十九世纪初期，天主教会意识到他们遇到了问题。而且必须承认，问题可能还不止一个。不过，在当时首要的是日课问题，即天主教众修士每日进行的八次圣歌吟唱。吟唱内容包括单声圣歌和格里高利圣咏。歌曲风格朴素，吟唱者谦逊有德。
　　不客气地说，这一时期天主教会的日课吟唱，其内容已是面目全非。
　　尽管各种宗教仪式每日照常进行，零散分布在各处的修道院也到处在传唱着所谓的“格里高利圣咏”。但是，就连罗马教廷都认为，这些所谓的圣歌已经面目全非。相较而言，以往的圣歌至少是优雅而高贵的。
　　不过有一个人，他找到了解决办法。
　　一八三三年，一位年轻的修士，普罗斯珀主教，复兴了位于法国索莱姆的圣皮埃尔修道院。同时，他还肩负起将格里高利圣咏回归到本来样子的使命。
　　不过他遇到一个问题：修道院院长经多方查证，发现竟然没人知道*初的格里高利圣咏是什么样子。*早的圣歌根本找不到文字记录。这些圣歌太古老了，比有文字记载的音乐还要早一千多年。它们的传承都是修士们经过多年学习，烂熟于心之后，一代代口口相传的。这些圣歌朴实平易，于简洁之中饱含力量，早期的一批圣歌，更是抚慰人心，发人深省，摄人心魄。
　　凡是聆听和吟唱这些圣歌的人，无不深受感染，所以这些古老的圣歌被冠以“美丽之谜”的美誉。修士们相信，这些圣歌来自上帝的教诲，因而，他们吟唱时能感受到上帝之音的平静和安宁。
　　普罗斯珀主教可以肯定一点，大概一千多年前的公元九世纪，修道院里有位修士也同样思考过圣歌之谜。教会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这位无名教士于不经意间灵感迸发，即刻决定用文字记录下这些圣歌，以使圣歌能完整保存，并永久、准确地传承下去。圣歌的歌词和旋律来自上帝，他对此也深信不疑，因此需要记录下来，妥善保存。初学圣歌者，易犯错误，笨拙的错误，只靠人脑记忆非常容易出错，若用笔记录下来，便可靠多了。
　　普罗斯珀主教身处修道院的单间小屋，想象着那位前辈修士同他一样，坐在这样的小屋之中。他边想边拿出一张羊皮纸，用羽毛笔蘸上墨水，写下了一首歌词，又写下一首歌词……当然是用拉丁文写的，然后他连词成篇，这就是《圣经·旧约》中的诗篇。整篇完成之后，他的羽毛笔又回到开篇徘徊，回到**首歌词那儿……该做什么呢？
　　要谱写圣歌的旋律。该怎么写呢？如何才能把圣歌令人崇敬的严肃内涵表达出来呢？他试着想写出吟唱指南，但是太难写了，仅仅靠文字永远描述不出这些旋律是怎样引领人们超越凡尘俗界，走向圣洁之境的。
　　这位修士很犯难。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他和其他修士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修道院生活：祷告，劳作；祷告，吟唱日课；教导容易走神的年轻人……
　　直到有一天，他注意到在自己指挥修士们吟唱的时候，他们都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升高音调，降低音调，语调加快，语调放慢，安静，静默。吟唱的歌词，修士们是早已记在头脑中的，他们现在只需跟随他的手势，捕捉到旋律，跟着吟唱。
　　那天晚祷后，这位修士坐在烛灯旁，盯着自己认认真真写在羊皮纸上的诗篇，然后用羽毛笔蘸上墨水，画出了**个音乐符号。
　　那是画在歌词上面的一道波浪线，一道短促的弯曲的线。接着，他又画出了一道。就这样，他画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波浪线。
　　他按照某种格式挥动着手臂，好像在指挥着一群看不见的修士吟唱，一会儿提高嗓音，再提高一点；然后稳住，保持音调不变；接着继续抬高音调；然后稍作停顿；紧接着又突然下降，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频率一路狂泻下去。
　　修士一边写一边低吟，各种简单的手势不时落实到纸上。一瞬间，歌词好似有了生命，随着歌声在飞舞，可以在空气中传播，充满了欢乐。他仿佛听到修士们的声音融入他的歌声中，同他一起吟唱，吟唱着一样的圣歌。这些圣歌带给他自由，并把他的心带往天堂。
　　修士就是在试图抓住这“美丽的神话”之时，创造了笔上旋律。尽管他写出来的曲谱还不能算是音符，但正是这曲谱后来演变成了“纽姆谱”。
　　历经几个世纪的发展，单声圣歌演化成复杂圣歌，加入了乐器、和声，后来演变成和弦及众人齐唱，*后诞生了音符Do-re-mi——现代音乐由此诞生。后来就有了披头士摇滚乐，莫扎特古典音乐，蹦迪说唱，百老汇音乐剧《飞燕金枪》等，这些都同出古老的单声圣歌。是一位修士，画出自己的手势。他低哼着，指挥着，为聆听上帝的声音而竭尽全力。
　　格里高利圣咏是西方音乐的源头，却*终被不理解其价值的后世音乐所摧毁，直至被埋没，被遗忘。直到十九世纪初，普罗斯珀主教发现圣歌失去了本有的简洁和质朴，取而代之的是教会的粗俗，他对此感到恶心，他觉得是时候让格里高利圣咏回归*初的样子，找回上帝的声音了。
　　他所在修道院里的修士们足迹遍布欧洲，走访其他修道院，查询图书馆资料和收藏的典籍，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古老圣歌的*初手稿。
　　修士们带回许多宝贵珍藏。*后，普罗斯珀主教认定其中的一本单声圣歌书就是*原始的格里高利圣咏。书上的纽姆符都褪得差不多了。这是一本羊皮纸书，大约有一千年的历史。它是**本，可能也是唯一一本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格里高利圣咏。
　　但是，罗马教廷对此并不认可。教皇也展开了搜寻，他找到了另外一本文字记录，并坚持自己找到的那本才是*初的格里高利圣咏，圣歌应该像他找到的那本上面记录的样子吟唱。
　　因此，和以往一样，教会中的人一旦意见不合，就爆发战争。大量的单声圣歌喷涌而出，索莱姆的圣本笃修会的修士们和梵蒂冈教廷之间自此纷争不止，双方都坚持自己发现的版本才是*接近*初手稿的原始版本，因而也更接近格里高利圣咏。学者、音乐家、著名的作曲家、谦卑的修士们等都加入到这场辩论之中。起初，这场争斗只是选择支持哪一方，但*后逐渐演变成权势的争斗，而不再是简单地关注以主为荣耀的吟唱那么简单。
　　到底谁找到的版本才是格里高利圣咏的*初版本？作为修道院日课内容的圣歌到底该怎样唱？谁才拥有上帝的声音？
　　谁是正确的呢？
　　又过了许多年，学者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不过，这种共识却被悄悄地压制了下来。
　　双方谁都不能说完全正确。索莱姆的圣本笃修会的修士们认为自己比罗马教廷更接近事实真相，可实际上还差得远呢，他们找到的那本文字记录确实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堪称无价之宝，但仅有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因为有样东西已经消失了。
　　圣歌包含歌词与纽姆谱两部分。纽姆谱清晰地标明了修士们唱圣歌时何时提高嗓音，何时保持安静，以及何时提高或降低音调。
　　可他们找到的圣歌却恰恰缺少一个起点。需要升高音调，可从哪儿开始升高呢？该提高嗓音，又从何处开始提高呢？这就如同找到了一张完整的藏宝图，知道了宝藏的确切位置，却不知从何处入手去寻找。
　　回到*初……
　　索莱姆的本笃会的修士们迅速吟唱起那些古老的圣歌，梵蒂冈教廷的势力不断被削弱，短短的几十年间，天主教的日课重新获得人们的青睐，重获新生的格里高利圣咏传播到世界各地的修道院，这简单的乐曲给人们带来了真正的慰藉，成为日益嘈杂的世界里的圣歌。
　　不久，索莱姆修道院院长安详地辞世。临终，他明白了两件事：**，他完成了一件影响深远、意义重大的事，使优美而简单的传统重现生机，使腐化的圣歌恢复纯洁，这是对华而不实的罗马教廷抗争的一次胜利；第二，他内心深知，这只是一次胜利，而非*终的胜利，因为现在被大家认为真实的格里高利圣咏虽说是近乎神圣，但它仍有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