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之血/雨野原传奇4

“死的东西都会漂在水上。” 达根大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仿佛命令着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必须如此。疲惫的恰斯人聚集在甲板上，在双脚之间来回移动着重心，却没有人敢回话。这对于他们来说太明显了——也许死龙并不会漂在水上。在昨晚喧闹的战斗中，他们杀死了那头蓝色的怪物，亲眼看着它沉入水中。看到那个没有了生命的大家伙沉下去，许多人发出了沮丧的喊声。另一些人则劝说他们可以再等一等，那头龙会浮起来的。 太阳已经越过了天顶，至今仍然没有尸体浮出水面，船上也没人睡觉，所有人都一直在盯着河水。一开始，他们唯恐那头龙还没有死，又会向他们发动攻击，但随着夜色褪去，龙没有再冒头，他们仍然眼巴巴地看着，害怕他们追寻了这么久的目标，他们一切梦想的基础会永远躺在河底，让他们再也无法得到。 他们用*长的船篙探索了两艘船之间的河道，却只碰到了水和河底。一名倒霉的划桨奴隶被迫在脚踝上拴了一根绳子，被扔出船外。恰斯人命令他要尽可能潜到深水，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他不想下去，一直叫嚷着表示反对，而他的同伴们只是服从地抬起他，把他抛到船外。他根本不会游泳，直接沉了下去，又挣扎着冒出水面，乞求船上的人救他。但恰斯人只是喝令他潜下去寻找龙尸。诏谕觉得他根本没有听恰斯人对他喊什么。 但他终于还是因为自己的蠢笨而再次沉进了河里。第二次，他们拉起绳子，将他从水中拽出来。他躺在甲板上，就像一个死人，皮肤完全被河水泡红了，眼睛因为酸水的刺激生出一片灰翳。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始喘气。恰斯人向他喊叫，逼问他在水下看见了什么。“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个人非常害怕自己会瞎掉，甚至忘记了对主人的恐惧。 达根大人轻蔑地踢了他一脚，宣布他已经没用了，要将他扔下船。幸好另一个恰斯人对他说，就算是让一个瞎子划桨也好过一个空的桨位。诏谕注意到，没有一个恰斯人自告奋勇要下水去查看情况。 现在，升起的太阳让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周围的树林。他们对附近河岸进行了搜索，想要看看龙尸有没有被冲上岸。但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达根大人宣布，也许是水流把他们的战利品冲到下游去了。他憔悴的手下们全都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病态的怀疑。那头龙已经没了，他们全都知道。 他们的头领却不像他们这样意志消沉。“好了，来吧！”达根大人用言语劝诱他们，“难道你们现在想要休息，让我们的宝物从我们的指缝里溜走吗？河水把它带到下游去了。我们要找到它。现在我们的每一次划桨都会让我们离家更近，也离我们的黄金财富更近！” 在诏谕听来，这完全是骗人的谎话，是母亲让孩子张开嘴吃下苦药时才会用的花招，但恰斯人却因此接受了达根大人的鼓动，开始准备新一天的航行。他们还有什么选择？诏谕忽然感到一些奇异。作为一名奴隶，他才知道绝大多数人在自己的一生中是多么缺乏选择。他的一生全都是由他父亲的威严所塑造的。昨天晚上，站在甲板上为恰斯人提灯照明的诏谕，觉得自己偷来的破斗篷和那个寒冷的货柜就像是一个舒适的避难所。他重新考虑了塞德里克关于他们两个逃往遥远国度的幻想。直到他们两个在缤城的生活结束之前，塞德里克只将这个幻想提出过一次。那时诏谕对他的提议嘲笑了一番，便禁止他再说出这个白痴的梦。 诏谕回忆着那次争执的细节，同时站在黑暗的甲板上，连续几个小时用他的身躯充当一根灯柱，而且还要将油灯举得很高。他相信，这全都是塞德里克的错，才让他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他的情人梦想着要获得一笔财富，之后便能远远离开缤城，和他一起居住在一个奢华的地方，不必再向诏谕的妻子和缤城的社交圈隐瞒他们的关系。诏谕那时就告诉他，不要想这种荒谬的事情。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诏谕不想用他舒适的生活做赌注。但不管他是否愿意，塞德里克已经为他们抛出了骰子。结果他没有能赢得财富和远在异国的自由生活，反而为诏谕赢得了一个奴隶的位置，并为自己赢得了一场特殊的流亡生活。 诏谕早就听过了这些恰斯猎龙人的梦想。塞德里克一定不曾想象过龙的血肉竟然有这么大的价值。诏谕**次开始怀疑塞德里克是否已经实现了他的野心，是否已经获得了龙血和龙鳞，并将它们卖了一个好价钱，之后一个人生活在那个曾经被诏谕嘲讽过的梦想之中。不，他没有，如果塞德里克真的将这样的宝物献给了恰斯大公，或者是交给了能够完成这笔交易的任何人，这些恰斯人一定会知道。那样他们就应该能结束这个可怕的任务，早回家去了。而如果塞德里克赢得了大笔财富，他一定会回来找诏谕，求诏谕和他一起走。对此诏谕非常肯定。塞德里克总会回来找他的。 那么，塞德里克和艾丽斯到底出了什么事？诏谕并不是很在乎他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妻子为什么还不回到他身边来。但又是什么事情阻止了塞德里克？塞德里克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和他共同度过了很多浪漫的日子。如果塞德里克能回家，无论有没有龙血，他一定会回来。莱福特林船长宣称艾丽斯和塞德里克都活着——诏谕在崔豪格和卡萨里克只收集到了这样一点情报。 “那是什么？”一个人喊道。喊声中充满了惊奇，甚至还有恐惧。所有人都攀在船栏杆上，向那个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头龙回来了？但那个人明显没有指向河面，而是指向了天空。 “鹦鹉，”有人气恼地喊道，“只是一群蓝色和绿色的鹦鹉。” “还有金色、金色、红色和蓝黑色。”另一个人喊道。 “和鹦鹉相比，它们有一点大……” 那不是一群被从树冠上惊起来的鸟。它们飞得很快，宽大翅膀扇动的样子更像是蝙蝠，而不是鸟类。他们的飞行队形很像是大雁，就连那种有力的振翅都整齐一致，仿佛在遵循某种有节律的号令。诏谕和其他人一同盯着天空。他知道自己的脸上肯定已经没了血色。他的双手和双脚都在感到一阵阵刺麻，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终于有人开始高喊。那喊声中仍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龙！一群龙！” “幸运终于眷顾了我们！准备好你们的弓箭！”达根大人喜悦地喊道，“它们飞过我们头顶的时候就发动攻击。我们只要射下一两头龙，就能装满船舱回家去了！” 诏谕**次意识到这个人疯了，他对家人的担心让他失去了理智，相信自己一定能获得那些带有魔法的血肉，回家去救出自己的亲人。诏谕突然恐惧地知道，这个恰斯人的亲人早就不是活人了。也许几个月以前，他们就已经极其恐怖地死去，临死前可能还尖叫着达根大人的名字。 这个任务已经是这个人所剩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只是幻想。就算是他能够带着满船鲜血淋漓的肉块和一桶桶血液回家，他也得不到什么美好的人生了。就算是赢得了他疯狂的目标，他的结局也将是一场惨败的灾难，但这就是他的人生，他被困在了这个人生里，就像他将诏谕也囚禁在这个疯子的任务中一样。无论他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毁灭，诏谕都要为他陪葬。诏谕没有武器，只能站在船上看着灾难降临。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在没有边际的灰色天空中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泽。从远处看，它们更像是某位女士精美的八音盒上的装饰，而不是气势汹汹的飞行猛兽。在诏谕身边，两艘船的甲板上到处都是奔跑喊叫的人们。他们给自己的硬弓上弦，向同伴索要利箭，活动手臂，准备投掷长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诏谕在心中想着。他曾经在缤城见到过一次那头蓝龙——婷黛莉雅。那是在婷黛莉雅将恰斯军队赶走以后，他返回缤城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了她，觉得她非常美丽。 但在诏谕回到城中以后，他才见识了一头龙的怒火是什么样子。婷黛莉雅并非有意要用强酸在铺路石板上腐蚀出无数空洞，也没有故意让港湾里堆满沉船。这些破坏都只是一些意外。诏谕看到的只是一头龙为了保卫一座城市而留下的痕迹。 他站在甲板上，试着点数飞来的巨龙。数到第十头的时候，他放弃了。十倍的死亡真的是确定无疑的死亡。被铁链拴在船桨上的奴隶全都在祈祷，诏谕很想加入到他们之中。龙群整夜飞行，完全不在意寒冷和断断续续的降雨。辛泰拉本以为他们天亮的时候就会耗尽精力，但他们并没有。他们一直在向前飞，直到太阳升起，直到太阳爬上天顶，他们都不曾有片刻停留。所有巨龙仿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仿佛他们又变回了蛮荒时代那种心思单纯的猛兽。默尔柯率领着巨龙数组，辛泰拉骄傲地飞翔在他的右边。蓝黑色的卡罗在默尔柯左侧，再后方是赛斯梯坎和巴力佩尔。辛泰拉知道，这三头公龙一直和默尔柯在一起，也许还是长蛇的时候，他们就一同在海洋中巡行察看。他们之间也许会有争吵，但现在，他们要齐心协力击败共同的敌人。他们之间的一切分歧都已不复存在。就连他们对巨龙之银的渴望也被暂时压抑下去。他们一共有十五头巨龙，全都回应婷黛莉雅的吼声，前去为她复仇。 银色的喷毒跟在队尾。红铜色的芮普妲强有力地挥动着翅膀，她早先的笨拙现在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笑的是，红色的荷比一直在到处乱飞。有时在队伍里，有时跟在队伍后面，有时又飞到队伍旁边。骑在她背上的那个细瘦的红色古灵一直在不停地唱歌，那是一首关于愤怒和复仇的歌曲，也是一首赞美怒火巨龙翱翔天际的美丽身影，歌颂他们伟大胜利的歌曲。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但更加荒谬可笑的是，辛泰拉和其他巨龙都很喜欢他的歌。赛玛拉曾经不止一次抱怨巨龙们随心所欲地使用他们的魅力驱使守护者照顾他们，但她从没有一次承认过人类用歌声赞美巨龙、向巨龙献媚时，又会对巨龙造成怎样的操控。在拉普斯卡的歌声中，那些辉煌非凡的美丽巨龙战胜一切强敌和困难的景象，绝不会只在辛泰拉的意识里闪耀。 他们保持着直线飞行，并没有依循蜿蜒曲折的河道。对于他们，黎明来得比对河面上的船更早。覆盖了雨野原这一地区的高大树木完全遮蔽了初升的太阳。巨龙们则在树梢上方飞行，感觉到太阳的热量让他们疲惫的翅膀变得更加灵活。终于，树林分开，露出宽阔的河道。他们看见了远方的敌人。 “报仇，美丽的巨龙，天空中的宝石！我们将为他们带来死亡。这是无比荣耀的死亡。他们就算是在死去的时候，也会赞美你们！” “把他们全部摧毁！让他们的船沉入河水！”卡罗铜号般的怒吼震荡着灰白色的天空。 拉普斯卡放声大笑。“喔，不，强大的巨龙！我们不需要摧毁那些有用的船。只有那些犯有杀戮恶行的人必须死。我们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将我们的战利品带回家！可以允许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活下来，作为我们的仆人，为我们照料牲畜。还有一些人可以换取赎金！不过，现在，就先将恐惧烙印在他们的心中吧！” 上午的太阳照耀着，这名年轻的古灵闪耀着灿烂的红光，他的衣服是蓝色和金色的，就像是风中的战斗旗帜。他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和浑厚的嗓音唱起一段歌曲。辛泰拉发现自己记得这首老歌。当拉普斯卡在一段韵律结束、停下来吸气的时候，巨龙们同时发出铜号一般的吼声。辛泰拉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对于自身力量的喜悦。他们靠近了那两艘倒霉的船，随即向他们俯冲。 巨龙飞过时鼓起的强风，让两艘船剧烈地颠簸。还记得放箭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细小的羽箭在龙翼下的气流中旋转飘飞。附近树冠上落下的叶片和细枝如同雨点一般，带着尖利的啸声射向他们。河面上泛起一片片波浪，诏谕踉跄着靠在船舱上。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他喊道。他在突然间看清了这一切。那些龙会盘旋下降，向他们越飞越低。他们要担心的根本不是风。和巨龙将要喷在他们身上的强酸相比，这阵风不过是在友善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就算是一滴强酸也能杀人，它们会穿透衣服、皮肉和骨骼，穿透整具尸体，*终流进地面。如果巨龙将毒液喷成一片覆盖广阔的雾气，他们就只会剩下溃烂的血肉和冒烟的骨骼了。 诏谕发出无言的尖叫，这些想象已经刺穿了他的大脑。 “下船！藏到树林里去！”有人高声下达了命令。许多人争先恐后地依令而行。在被锁住的舱盖下面，恐惧的尖叫声骤然响起，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别人了。下船！这是他唯一可能的生存机会。他向船栏杆跑去，冲进同样在逃命的人群中。他很走运，他的船是距离河岸*近的。河水冰冷刺骨，几乎要没过他的头顶。他紧紧闭着眼睛，在水中盲目挣扎、跳动，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直到他感觉自己的靴子踏上了黏滑泥泞的河底，然后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立刻被河水刺痛了双眼，导致自己的视野一片模糊。又挣扎了一段时间，他才爬上了生满芦苇的泥土河岸。 他是**个上岸的。他身后的船上和水中仍然是一片混乱，人们胡乱扑腾着，有些人在河边与水流抗争着，另一些人被困在两艘船之间，因为冰冷的河水和强烈的恐惧而变成了半瞎，甚至陷入晕眩。他们不停地哭泣、尖叫，而巨龙这时候又飞转回来。龙翼鼓起的强风摇晃着船，溺水的人们发出的哭喊声被震耳欲聋的巨龙吼声所淹没。诏谕完全被这种声音吓呆了。他踉跄着捂住耳朵，巨龙的威势和力量猛烈地震撼着他的内心。他跪倒在地，哭泣着责备自己竟然敢于挑衅如此强大的生物。他周围的人们也都是如此。他们乞求着宽恕，发誓愿意终生侍奉巨龙，只要巨龙饶过他们。他们跪伏或倒卧在泥泞中。只有诏谕站立着，双手举向天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高声赞美着那些巨龙的美丽。在遥远的天空中，龙群开始盘旋转向。他能够确定两件事： 这一次，他们回来是要进行杀戮，随后他更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一段时间里的思维和心意，都不是他自己的。就像一场梦，他对自己说，在这场梦里，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不可能出现在我清醒的时候。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的意志。然后，随着龙群逼近，一切理性的思维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每一个能够逃离船的人都逃走了。辛泰拉模糊地察觉到一些被困在船上的人正发出惊慌的哀嚎。一些人还在船上蹦跳，对抗着将他们锁在凳子上的铁链，完全不在意这样的行为会伤害到自己。人类囚禁着人类，她猜不出是为什么，也没有兴趣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当默尔柯率领他们降落在河中的浅滩上、彼此涉水前进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能够感觉到金龙的目的。那些人类已经断绝了他们和船的关系。她知道有几个人漫无目的地逃进了森林。今晚或明天，他们会死在那里。没有庇护所和食物，人类无法生存。 但还有一些人匍匐在草丛中，躲在树干后面，或者只是趴在地上。他们被吓坏了。没有人被巨龙的爪牙或吐息杀死。那些死掉的人全都是自寻死路，他们弱小的意识无法抵抗巨龙的愤怒和威严——那种摄人心魄的恐怖魅力。随着龙群涉水走出河面，这些成为巨龙俘虏的人之中有一部分发出了恐惧的哀嚎。荷比破坏了巨龙庄严的队伍。她跃出水面，在泥岸上猛然停住脚步，把一片灰色的泥浆泼在那些瑟缩的人类身上。辛泰拉轻蔑地哼了一声。 她注意到拉普斯卡没有从红龙的背上下来，直到荷比移动到一个不是那么泥泞的地方，他才跳下龙背，华丽的古灵斗篷在他的肩头飘扬。只有极少数几个入侵者还没有被彻底吓傻，而他们也张大了嘴、敬畏地看着他。辛泰拉有些勉强地承认，比起那些满身泥巴、匍匐在地的人类，拉普斯卡看起来要更辉煌许多，只有这样高峻纤长的古灵才是巨龙适切的伙伴。拉普斯卡向周围望了望，脸上带着一丝冷酷的微笑，然后他将斗篷甩到一侧肩后。辛泰拉几乎是带着骄傲的心情看着他大步走向那些人类，高声命令道：“站起来！过来！现在你们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接受审判了。” 那些人全部服从了命令，尽管巨龙已经收回了控制他们的魅力，他们还是毫无违抗的意思。他们已经被恐惧摧毁了心志，已经被彻底打败了。他们全身湿透，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在拉普斯卡面前聚成一堆。仔细观察，他们的样子有很大差别。其中一些衣衫破烂，身体瘦弱，还带有疤痕。另一些明显是弓箭手，戴有皮革护腕，衣服紧凑合身。还有人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巨龙们借助古老的回忆，明白所有这些人的身份。但在巨龙的眼中，这些人剥掉衣服之后，就全都是一群表皮柔软、只会尖叫的猴子。 诏谕发现自己也听从命令，他走上前准备接受审判，然而他还保有自己意识的某个角落，意识深处仍然不断呼喊着自己，所以，即使和其他人一同跪成了一排，他还能意识到自己所感觉到的敬畏和恐惧并非完全是理性的。他大着胆子，飞快地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俘虏们，其中有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等待宰杀的驯顺羔羊，但在另一些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抗争的火星。他惶恐地意识到，一些恰斯人的划船奴隶要比奴役他们的贵族更加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意识，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了。一名红色的武士正大踏步向他们走来，诏谕从没有见过他身上如此光彩夺目的衣装。他的步伐完全属于一位军人，但他没有披挂盔甲，也没有携带武器。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他在这些俘虏面前停住脚步。一头红龙跟随在他身后。但真正吸引住诏谕目光的是一头远高过武士和红龙的金色巨龙。那头怪物的眼睛很大，如同两个黑影重重的深潭。诏谕盯住那双眼睛，觉得它们仿佛正在旋转，释放出一种镇定的气势。而所有这些巨龙中*大的一头如同蓝黑色的山峰，俯瞰着地面上的一切生物。阳光仿佛完全被吸入了他的躯体，消失在他隐隐的怒火之中。他银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倒影。话音传来，诏谕不知道说话的是红色的武士还是龙。“你有没有伤害过龙？” “没有。”诏谕说道。他的确没有。他从没有向龙射过箭，或者掷出长矛。他发现自己已经站起身，正在后退。还有其他人也在这样做——奴隶和水手，甚至还有一名恰斯弓箭手，另一些人继续跪在地上。诏谕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审判已经做出，”红色武士宣布，“你们这些人竟敢与荣耀的巨龙对抗，所以你们将在余生中侍奉巨龙。这是睿智的默尔柯赐予你们的仁慈。一个劳工的村庄正在等待你们，你们可以在那里变成有用的人。如果你们不愿或无力侍奉巨龙，你们将被吃掉。不管怎样，你们的生命都将用来偿还你们犯下的罪行。你们其他人也参与了一场*为邪恶的入侵，同样无法逃脱罪责，但你们的家人如果愿意，可以将你们赎买回去。如果他们不付赎金，你们也能够为我们工作。这件事可以等我们回到克尔辛拉之后再行商议。现在，邪恶之人必须受到绑缚与看押。”红色武士眯起眼睛，端详片刻，指着两名奴隶和一名水手说，“你们三个负责这件事。把他们看管好，然后组织人手驾驶那两艘船。你们要将它们驶往克尔辛拉。它们是我们合法的战利品。因为你们未经许可就入侵了我们的国土，还犯下了邪恶的罪行。” 红色武士转身离去。惊愕的人们立刻开始议论纷纷。“这已经是你们能够得到的*大的仁慈了。”红色武士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向正在等待他的红龙走去。那头龙低垂下巨大的头，嗅了嗅他。他伸手抚摸红龙的脸颊，仿佛突然间，他变成了一个一心只爱着这头怪物的男孩。 诏谕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开口想要反对。没有等他把话说出来，一个恰斯人已经跳起了脚。他就像是站在一群蚊子里一样摇晃着脑袋，高声喊道：“不！我决不会当奴隶。我是恰斯国的达根大人，我宁可死，也不会低头扛起奴隶的枷锁！” 他的手仍然像诏谕记忆中一样快，小刀从他身上的暗兜中被抽出来，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激射出去。它们都射中了目标，如同冰雹一般被蓝黑色巨龙的鳞甲弹开，一把小刀插在了那头巨怪银色眼睛的眼角上。蓝黑巨龙晃晃头，匕首掉落下去。一滴油脂一样的红色龙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沿着那头龙的脸颊慢慢滑落。 恰斯人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但除了他们的喊嚷之外，周围一片寂静，反而让这喊声显得有些怪异。随后，一头身材较小的银龙发出铜号一般的凄厉怒吼，但蓝黑色巨龙只是安静地向前迈步。在那个恰斯人周围，他的同伙都蜷缩起身体，或者向后退去。巨龙向攻击他的人伸出头，没有嘶吼或咆哮，只是张开了嘴，就像一个人掰掉路边碍事的树枝，这头龙一口将恰斯人咬掉一半。然后他一仰头，吞下口中的人头和躯干，又叼起臀部和双腿，也吞了下去。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地上只剩下达根大人的一只手和一部分小臂。那只手摊在泥地上，手掌向上，仿佛在做*后的乞求。另一名恰斯人向旁边转过身，开始大声呕吐。 红色武士既不吃惊，也丝毫不感到困扰。“他已经如愿以偿。他不会低下头了。”然后他向自己的龙转过身，轻盈地跳上龙的肩头，坐稳在双翼之前，随后红龙猛地张开翅膀。在他们周围，其他龙也都伏低身子，随后跃向天空。一阵又一阵的狂风挟带着浓重的龙的气味吹过诏谕。*终，只有那头红龙和她的红色骑手还留在地面上。那名武士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