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之恋

1 陈心拿到登机牌的时候微微一怔。座位号A1。 虽然经常坐飞机，但**排**座，却是**回。 难道她是**个到的？ Jetstar 从新加坡飞往香港的廉价航班。很奇怪，没有头等舱或公务舱。陈心放好行李，在**排**座上坐下。跟前就是机舱门，乘客鱼贯而入。 接着走进来一个男人，看不出年龄。身材颀长，眉目清素；容止可观，进退有度。纯白的衬衫底下，可以看出微微的臂肌弧线。因为皮肤白晳，不像是会在日光下运动的人，大概经常去健身房。 他在A2 座上坐了下来。 陈心飞快地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脱光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给他换上了一身小龙女似的、随风轻动的雪白衣衫，又给他配了一把银光宝剑，腰间别一支洞箫，接着在他背后画上芳菲如雨的十里桃花，当真是英姿飒爽，桃李风华……然后她自己爬到他脚边舔他脚趾，幸福而满足地微笑了。 然后，A2 座上的男人，用三个字终结了陈心风情万种的古典想象：“你大爷。” 他正在讲电话，电话那头显然是北京办公室的同事或下属：“我说让你去金融街探探风，谁让你直接找他们领导了？探风你听不懂吗？人话你听不懂吗？” 陈心在心里又一次脱光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这回换上了一身黄金铠甲。他威风凛凛地坐在枣红马的马背上，手握长戟，面如冷霜，听他怒骂道：“我说让你去打探匈奴敌情，你竟然与匈奴公主通奸！民族大义，你不懂吗？英雄气节，你不懂吗？”被他骂的那个叛徒趴在他脚边瑟瑟发着抖，一面幸福而满足地微笑着。 A2 座上的男人又接连打了三通电话，一通粤语，一通英文，一通河南话。这时，一个相貌姣好、皮肤很黑的空姐走了过来，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说：“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关上手机。” 男人竖了根手指，跟他妈也不知是他妹讲完*后一通话，挂了电话，用中文问：“你们机上有Wi-Fi 吗？”那空姐一跺脚：“谁家的机有Wi-Fi ！” “连US Airways 这种档次的都有机上Wi-Fi 了，你们还没有吗？” 古铜色皮肤的空姐用中文干巴巴地说：“我们是廉价航空。”这航班除了机长和乘务员领班是白人，其他都是华人。她上司反正听不懂。 “你中文不错啊，口音很地道，都有川味儿了。” “我四川人。” “川妹子，好啊。川妹子白啊！你怎么这么黑？” 那空姐脸色一黑。 A2 男立即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姑娘别生气。我名片。有空联系。” 那空姐看也没看那名片一眼，转身跺着脚走了，临走时撂下一句shit。 陈心迅速在心里剥光了那位空姐的衣服，给她换了一身于正风格的，红中带绿、青中带紫的绣花裙子，让她趴在黄金铠甲的将军脚边，抱着将军的脚喊：“将军，你不要抛下臣妾啊！奴婢之所以跟您的部下有染，就是为了见到将军大人您啊……”一面露出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飞机从樟宜机场起飞。天空清澈。碧蓝的天空之下，是热带的海湾与岛屿。舷窗外掠过一朵孤独的白云。 在陈心的眼睛里，那白云上有一个人，一个御剑飞行的人。他衣袂翩然，清雅淡漠，温凉如水，自带光环和BGM，高立云端俯视苍生，邪魅一笑六界颠倒。 陈心一边痴痴地傻笑着，一边忍不住转头去看A2 座上的那个他。他的领口微微敞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形状好看的锁骨。 这时A2 座上那个漂亮而帅气的男人做了一件事。 挖鼻孔。 他挖完鼻孔后，有那么一刻半刻，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于是，便从他身边的纪梵希包里，抽了一本《经济学人》出来。那封面上画着一条龙，龙爪握着地球，标题黑字加粗：What China wants, a six-page essay。 他的小指头在地球上轻 轻蹭过，接着打开，两下翻过目录，看《这个星期的世界》。 陈心不甘示弱，默默地掏出掉了漆的Kindle，打开某个txt 文档，标题叫作《重生穿越复仇之庶女机甲末世崛起，男宠遍地，残酷总裁和腹黑王爷别惹我》。 她*近网文看得有点多，贾宝玉那个病犯得有点重。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反省了一会儿，关了Kindle，又从行李架上取了包，拿了一本香港旅游自助攻略出来翻看，又拿出旅馆订单，照着香港地图，仔细确认了一遍旅馆位置，对了一遍接下来两天的行程。 这是对自己进行治疗。 无聊地翻了两页旅游攻略，又偷眼去看A2 座上的男人。他的眼圈有一点黑，但并无倦意，很认真地在看“What China wants” 那篇文章。那篇文的配图是中国某个公交站，巨大的iPad 2 站牌广告前，画着一个穿着深青汉服、留着长胡须的古代人。 一丝丝凉气从机舱门底下透进来。那天陈心穿着一双丁字形凉拖，脚趾甲涂成艳红，是饱满的樱桃颜色。因着凉气，双足即刻变得冰凉，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打起了哆嗦，只得拿着脚心蹭着脚背。她足踝上系着镯子，这一蹭，就丁零当啷地响。 身边忽有目光投了过来。陈心感觉脚背一热。 她立即停止了搓脚的动作。 身边的男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按了头顶的服务按钮。不一会儿便见那皮肤黝黑的空姐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没好气地问：“干吗？” 男人带着微笑低声说：“这样的服务态度，就算是廉价航空，也让投诉吧？”那妹子的黑脸登时一白。A2 座上的男人这才微微提高声音说：“去拿一条薄毯来。” 空姐果然拿了薄毯来。男人接过，温和道谢，接着也不问一声，就直接覆在了陈心腿上。 陈心忙不迭地道了声谢。 男人没有回答，继续低头看杂志。侧脸很安静。 陈心又开始犯病，在心里幻想一些不可告人的情景。 隔了一会儿，空姐送来抵港申报表。陈心笨笨地问：“中国人也要填吗？”空姐笑了一下，答：“你是**次去香港吧？除了香港永久居民，所有人都要填申报表的。” 陈心于是抽出座位扶手里的横板，伏在横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填。填完名字、护照号、国籍、生日，想不起住址，就往上填了她教书的学校—立化中学，在新加坡西边的Boon Lay Avenue 上。新加坡就这么大，街道名字后面跟的就是国家。而那些原是汉语的街道名都已英文化，没人记得那街名的汉字怎么写。 她近视，偏还不戴眼镜，脑袋伏得很低，长发滑落到身边男人的腿上。他腿上架着杂志。那一页上是各国市场指数、加减符号和一堆数字。 那个人并没有要入境表，那么他大概是有香港身份。但是他讲着很好的普通话，所以必然是内地人。要是这样，他 得在香港待了多久啊。 等她填完表抬起头来时，身边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过来：“陈心。” 陈心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抬眼看他。 他们四目相对，那个男人便微笑着说：“做我女朋友吧。” 陈心先是一愣，接着，只觉得肠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呼之欲出的搅动，便猛然从椅子上蹦起来，结果被安全带勒到大腿。她解开安全带，冲着机舱后端的卫生间，一路飞奔而去。 2 陈心被人表白，不是**次。 被**次见面的人搭讪，也不是**次。新加坡开出租车的那些猥琐大叔，见到单身搭车的女孩都会来一句：“哥哥带你去滨海湾玩好不好啊？” 可是，被**次见面的人用**句话表白，绝对是**次。 被表白到拉肚子，也绝对是**次。 她守在厕所门口。飞机的轰鸣声中，能听到一个哥们儿在里头吼：“我不转弯，我不我不我不转弯……” 世界上*郁闷的事情，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痢疾，你却占着茅坑唱中国好声音。 陈心叹口气。您是直的，我信。 陈心解放毕，捧着肚子往座位上走。她的心情称不上忐忑、激动，也算不上开心。陈心是颜控，不错，幻想了不知多少次，但是一到现实中，她就变得分外有人格有尊严，且有理智。 而理智告诉她，这个人虽然长得好看，可不是个好男人。 好男人不会跟空姐调情。 好男人不会对飞机上的陌生女孩献殷勤。 好男人，尤其不会对毫无了解的女生这样唐突地表白。 如果陈心是二八少女，春心萌动，也许会为这种表白激动得泣不成声，可她不是刚出校门的小女孩了。 “做我女朋友吧”这样的请求，肯定不止对她陈心一个人说过。这个男人在遇到陈心之前，只怕已不知跟多少类似的女生说过了。 陈心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并不觉得自己貌美出离到那种地步，足以让一个良家富男见**面，就动心到要她当女朋友的地步。 “做我女朋友”是个隐晦的表达，换直白的说法就是：“下了飞机，去开房吗？” 一夜情，艳遇……这种。 陈心的内心住着一头禽兽，但在这方面，她绝对是个贞节烈妇。这不是因为她三观正，而是为自己的安全健康着想。 那个黄金铠甲的将军，那个衣袂如飞的少年，让他静静地站在云端就好……没必要弄到床上。 当她回到座位上，抱着腿，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以后，她就什么也没说，也没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并且阻止了自己在心里舔他脚。 那个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就转头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吓到你。我是真的觉得我们很合适，所以才会问你。” 陈心眯着眼睛，冲他抽了一抽嘴角：“我有男朋友了。” “假如你真有男朋友，看你穿的衣服，这个男朋友要不然是很吝啬，要不然是很穷。” 一排乌鸦从陈心头顶整整齐齐地飞了过去。 她穿着A&F 的浅绿色T 恤和蓝色牛仔短裤。穿A&F 就该受到鄙视吗？ 果然世界人民的人生观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陈心觉得，追人的前提是知道对方单身，但这人压根就没觉得单不单身是个问题。 那个男人接着开口，语速不急不缓，声音温柔平和：“你听我慢慢说，我们俩有多么合适。你在新加坡教书，我在香港 工作，但经常需要往新加坡跑，我们可以经常见面，这很合适； “你**次来香港，九龙这么乱，你却还敢自己一个人住那儿的旅馆，可见也是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外跑的，很勇敢很独立，这很好；我工作很忙，不可能有太多时间陪你，所以，我没办法交太demanding 的女孩，你比较独立，我们会很合拍； “你在飞机上不看电影不玩游戏，只是看书，很乖巧很安静。你穿得清爽、普通，可见在生活上并不挑剔，是特别好养的女孩子。我说过我工作忙，没时间也没精力伺候公主型的女孩，但是我应该可以满足你。另外，我不喜欢小聪明的女人，你看起来呆萌呆萌的，你不聪明，我很聪明，这也很合拍； “你脾气很好，很温柔，脚冷也不知道问空姐要毛毯，非常怕打扰到别人；我表现得很唐突，你却没有开口骂人，说明你性格真的特别好，我很喜欢； “你九零年，未婚；我八四年，也是未婚。我比你大六岁，年龄上，也勉强算是合适吧； “你长得不算漂亮，不惹眼，不是会惹麻烦的那种女孩子，但是长相身材又都合格，我也很喜欢。个子不矮，臀部挺大，不会难产。而我呢，身高和长相都中上，身体健康。我们生的小孩会很漂亮。 “你在中学教书，月薪撑死四千加币，停车地都买不起，而我可以负责买房子，将来在新加坡定居也可以。你是内地人，却被新加坡的中学聘用，学历应该很不错，所以你可以负责小孩的教育； “我知道说这些，你一时可能接受不了，还会觉得我有问题。可是我工作实在太忙了，认识新的人很难，处对象也很难。好不容易遇上你，很好很合适的一个女孩，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下了飞机，我说不定要后悔两三个月。我不是会让自己后悔的人。做多做空，下手都要快，否则市场行情早变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唐突一下，就把想法都跟你说了。现在离预定抵港时间还有三十七分钟，你可以好好想。觉得可以，我们就交换联系方式，相处试试。” 十排乌鸦从陈心头顶整整齐齐地飞了过去。 半晌，陈心憋出一句话：“……难怪你没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