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实录01:夜的序曲

1 警官学院犯罪心理学讲师李晓伟是个长得很有“眼缘”的年轻男人，因为业余时间经常打篮球中锋的缘故，所以身材修长健硕，日子久了，举手投足之间，动作灵活得像只狸猫，再加上古铜色的皮肤，头发微微带着些许自然卷，像极了*近走红的某个明星。棱角分明，目光专注，嘴角则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轻笑，话说多了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些脸红。总之，给人的感觉，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心理医生。 只是此刻，李晓伟的内心感到很不轻松。眼前碧蓝的天空中阳光明媚，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那张不知读了多少遍的 A4 打印稿。犹豫了很多天，他终于决定在自己的课上正式公布这份特殊的遗嘱。遗嘱的主人已经在上周去世了，没有能够熬到自己死刑被执行的日子，甚至都不用再去费心等待上诉出结果的那一天，即使上诉的结果谁都能够猜得到。就在清明节那个暖洋洋的周六中午，据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去医护室挂水，结果两个小时后就死于简单的药物过敏。 人倒霉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具体形容的。有无数个“如果”可以拿来假设一下悲剧的另外一种发展方式，但是实际的结果却*终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李智明的的确确死了！ 抛开脾气暴戾这一点不谈的话，李智明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合格的男人。案发前，他在一家媒体公司做网络工程师，外表阳光，讲话声音低沉感性，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中更是没有任何绯闻，衣着穿戴也始终都是干净整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周围人眼中干干净净的体面而又顾家的男人，却在一个秋日的深夜，面无表情地用自己的双手活活掐死了还在睡梦中的妻子，随后，把尸体抱到客厅地板上，接着拿起菜刀，坐在地板上冷静地剁下了她的头颅，*终，这场可怕的悲剧是妻子血淋淋的头颅被他从 15 层楼上利索地丢下去后才算真正结束。 对了，还要加上一句——被害的妻子当时已经怀孕七个月零三天了，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此刻，腹中的胎儿即便脱离母体，也是完全可以存活的。但是，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却根本就没有得到过来一次人世间的机会。 李晓伟相信，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尽管这个骇人听闻的案子已经破了，但是案发小区的大部分居民都会生活在有关它的恐怖阴影里。尤其是那个在大楼门口发现被害妻子头颅的小区老保安。 因为人的记忆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你越想忘掉什么，却偏偏就会记得越牢。 网上很快就有人煞有介事地出来分析说李智明疯了，哪怕不是精神分裂，那也至少得是个间歇性精神障碍，因为没有谁会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还淡定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睡衣，*后舒舒服服地倒头便睡，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与此同时那一尸两命的残缺尸体，却还躺在客厅地板上的血泊中，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亡的感觉应该是很不好受的吧？可是，出于职业的本能，李晓伟私底下也并不排除用上述的可能性来解释作案动机。 而这个案子所产生的受害者还远远不止是李智明那怀孕七个月零三天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还包括住在他家楼下的那一对刚结婚的夫妇。因为是预制板结构的房屋，隔音效果非常差，半夜两点多钟的时候，妻子被一阵清晰的剁肉声惊醒后，便不知怎的再也睡不着了。她后来向李晓伟形容说，那声音绝对不同于一般人家在家剁肉包饺子，而是非常用力而且有节奏的诡异的“嚓嚓”声，就连停顿的间歇都是严格按照 4/4 的节拍走的。她发誓说自己还听到楼上同时传来钢琴声，因为那首曲子她很喜欢，是肖邦的小夜曲，但是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候，却让人听了莫名感到头皮发麻。 案发后，当她终于知道这“嚓嚓”声是楼上的那位男主人在剁自己死去妻子的头颅时，可怜的女人便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甚至还到了幻听的地步，搬回娘家住后，每天晚上都依然得靠服用安眠药才能够勉强入睡。 可是有一个人除外……想到这儿，李晓伟的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苦笑。要知道，在这个女人的脑子里，这世界上似乎就没有存在过什么让她感到害怕的东西。 “人的头颅就那么难被剁下来吗？”李晓伟问得直截了当。 记忆中这是两年前李智明杀妻案案发后的第七天傍晚，天空中下起了很大的雨，很快，路面上的交通便堵得一塌糊涂。李晓伟早早下了课后，便约了章桐在警局对面的全家便利店见面，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饭，顺便聊聊困扰自己多日的这个心结。虽说他自诩对人的心理活动所了解的程度远超过自己面前端坐着的这位法医神探，但是论起生与死的惨烈，李晓伟却还是不得不甘拜下风的。 所以，他至今都忘不了自己当初在闹哄哄的便利店简易用餐区问这个听起来略微显得有些愚蠢的问题时，章桐听了，停顿了一两秒后，随即脸上所浮现出的惊讶神情。 “如果你懂得人体结构，然后手头又恰好有一把够快够锋利的刀的话，那么，这是瞬间就能发生的事。但是……”说到这儿，章桐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伸手一指咽喉部位，“如果是一个根本就不懂人体骨骼结构的普通人的话，而刀又只是家里的那种普通菜刀，那至少也得拼命朝这个位置剁上半个多钟头吧，还得有足够的力气和坚强的意志力才行。” 章桐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微微歪着头看人，目光时而果断，时而却若有所思，给人的感觉似乎心事重重，却又好像心不在焉，浑身上下则时不时地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冰冷感觉，让人不敢随便靠近。 “意志力？”李晓伟双眉一挑。“力气”的话，他能理解，但是说到需要“意志力”，他就感觉自己的理解能力突然变得有些跟不上这个女人的思考节奏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的脑袋，而不是什么鱼或者随便什么鸡鸭的脑袋。心理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混得过去的。你难道忘了？学校上解剖实训课，每年刚开始的时候不都得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是被抬出去就是哭着自己跑出去的？”章桐轻飘飘地反问道。 听了这话，李晓伟突然有种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而面对同样有医学背景的李晓伟脸上所流露出的尴尬神情，章桐却一如往常般视若无睹，涨红了脸的李晓伟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是四月的暖风，夹杂着几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飘落在面前的走廊栏杆上。李晓伟的目光久久都没有从手中的这张 A4 纸上离开，只是莫名变得有些许温柔了。 回顾整个案子的破获过程，其实并不难，一切现场勘验证据所取得的难度，都几乎可以用摆在桌面上触手可及来形容。唯一的主犯李智明也是当场被抓获的。尽管他在案发后洗了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但是双手十指指甲缝里的血迹残留，还有客厅死者残尸身上的指印残留、分尸凶器上的指纹残留等是无法彻底被去除的。虽然说作案手法让人觉得过于残忍而不能接受，但是凶手的快速被抓和后来的顺利判刑至少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也算是小小的安慰了。 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李智明的真正杀人动机。这也是李晓伟会*终下定决心在今天把这件特殊的案子拿到自己课上去讲解的原因之一。因为案发至今，除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以外，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并且能够说服所有人的定论出现。 另一个原因就是李智明已经死了，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永远地被他带走了。想来确实有些遗憾，但这也是一个必须去面对和接受的残酷事实。 八点铃声响过后，校园瞬间安静了下来，犯罪心理学讲师李晓伟收回纷乱的思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把那张特殊的 A4 稿纸重新又夹进深蓝色的备课文件夹，定了定神，这才转身缓步走进阶梯大教室。 身后，四月的阳光温暖而又宜人，微风拂面，粉色的樱花花瓣在风中慵懒地轻轻飞舞。 四月末的警官学院，美得就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