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的人

车子拐进一条干燥的林间小路，轮胎卷起地上的沙砾。一瞬间，我们就被树荫包围了，没有阳光直射的感觉真是棒极了，那微微的凉爽也让我获得了些许平静。这一切始于我们离开奥尔珀的时候，那种感觉总是在人要濒临疯狂之前及时到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怯场的表现，因为我从来没怯场过。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胃里晃来晃去，又像是我的肚子里充满了氦气，然后从下往上挤压我的肺。 “你们瞧！”海克尔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又胖又多毛的手指着前方。坐在后座上的我们三个仰起脖子跟着往前看，原来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就是来自科隆的车队了，一些年轻人百无聊赖地站在他们的车前。阿克塞尔伯父转过身，凝视着后车窗外。我本能地让开，好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但很快我就对自己说：“干吗这么敏感呢？不能淡定点吗？”随后，我也跟着往后看，我们后面的那些车一个都没少，一切都跟原来一样，而且个个看上去士气十足，丝毫没有胆怯的迹象。我转回身，心中有些惊喜。 “就把车停这吧！”阿克塞尔伯父像个军官一样发号施令。海克尔则竭尽所能地把车停在了林间小路和灌木丛之间的草坪上，其他车也紧随我们后面停了下来。当这场表演结束后，所有人都会再回到各自的车里，然后消失于来时的路上。 阿克塞尔伯父绕过车头，来到小路的中间，叉开双腿站在那里。我把护齿器从盒子里拿出来，目光则始终锁定在阿克塞尔伯父的身上，只见托梅克站在他的后面，两个人把头凑在一起。我朝着凯侧身，跟他要一根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自己的紧身牛仔裤口袋里乱摸乱翻起来。我继续看阿克塞尔伯父，此刻他正双手叉腰，审视来自科隆的那群小伙子。 “快点，什么都行，赶快给我一根。”我说。 凯喃喃说道：“别着急嘛！”趁着这个间隙，我摇晃着身体和双腿开始热身，等我终于把香烟夹在手指间后，便朝着阿克塞尔伯父和托梅克走去。 当阿克塞尔伯父意识到有人在靠近自己的时候，突然吼道：“谁？”结果他看见了我，他紧绷的下巴这才看上去放松了一些，短暂犹豫后，他把大手放在我肩上，然后把我拉到他身边。 这时候一旁的托梅克对他说：“我刚刚清点完他们的人数，15 个人，外加摄像。”托梅克的波兰腔语调怪怪的，把“清点”两个字说得就像“请点”似的。 “所有人都穿上红色 T 恤了吗？”阿克塞尔伯父问。我心想，你不会回头自己看看吗？不过我也就是想想，这话我是不会说的。至于红色 T 恤，早在出发前我就发给大家了，所以现在不需要为此浪费时间。 “所有人都穿好了。”我回答说。 我想补充一下我对队形的看法，我们应该把身材魁梧的男孩放在*前排，这或多或少能起到防浪板的作用。按照这种思路，就算我们会在时间上紧迫一些，却能占到一些先机。不过阿克塞尔伯父却举起手，示意让我闭嘴，导致我连半句话都没说完。这时，科隆队那边走出来一个人，我猜他就是之前跟我联系的那个人。 “好的。”阿克塞尔伯父说。 这句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海科，你确认一下，看对方是不是也准备好了。” 我刚要走，他又把手伸到我前面，仿佛是想拦住我的去路，我觉得这个动作很多余，结果发现他竟朝着那个正站在路中间等着我方也派出一名代表的男孩走去。此刻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跟阿克塞尔伯父约定好了，这次比赛的后勤工作由我全权负责。我试着咽下这口气。这时候托梅克拍了拍我的胳膊，他的手上有一些已经褪色的女人文身图案。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说了一句“他妈的”，随后愤愤地扔掉了手上的香烟。 凯站在车前，嘴里叼着香烟，借着贴了膜的车玻璃审视自己，手则勤快地拨弄着自己不长的头发。其他人都穿着我之前发下去的红色T 恤，而他却穿着一件红色的弗雷德 ?? 佩里 apolo 衫，不过好在他把领子翻了下来，这倒是破天荒的一次。我走到他面前，先看了看他，然后看了看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蠢？” 凯没接茬，只是继续左右摇晃嘚瑟着，就连嘴里的烟都不老实。 我们俩的脸映在深棕色玻璃上，显得那么近。我看到我撇着嘴，耷拉着眉毛，一脸死相，唯有那剃得一寸长的头发看上去好一些。忽然，车窗上映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嘿，你们这些怂货，半天了，”说话的是乌尔夫，“有完没完了？” “我就是为这而生的，怎么可能没准备好。”凯说，为了表示自己 信心十足，他还用右胳膊肘使劲儿撞击左手掌，发出战鼓一般的声响。我吹了一口气，说：“你也来得太晚了。”与此同时，我转过身，看着比我至少高出一头的乌尔夫，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那真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乔乔那个歪鼻子，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乌尔夫凝视着这条小路。他问为什么阿克塞尔伯父又跑到那边去指手画脚，还是这次根本就没轮到我。我一边点头一边耸肩，这其中缘由我自己也没搞清楚。 “嘿，你还不知道阿克塞尔那人什么样吗？”凯这时候又加入我们的谈话中，“这位伯父舍不得放权呗。”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作为侄子也不能说什么。”我说。乌尔夫也跟着耸耸肩，他那裹在 XXL 码 T 恤里的魁梧身体，仿佛分分钟就能把衣服撑破似的。 “这毕竟是在你的职责范围啊。” 我仍是点头，表示只要不影响结果我都无所谓的，毕竟新赛季开始后，我们还没打过一场单独的比赛呢。这时候海克尔和另外两个大块头撒完尿，穿过灌木丛回来了。他们围着阿克塞尔伯父站成了一个弧形并开始热身—头左右摆动，伸长胳膊，甩动起手臂。 “大家都精神点儿。各就各位！”阿克塞尔伯父发号施令。 我带上护齿器，并迅速咬合。大家甚至来不及紧张，个个斗志昂扬地横在小路上站成 3 排，激动的情绪让人晕乎乎的。 5 人一组的队伍赳赳地往前走。我们这组排头的是阿克塞尔伯父和托梅克，乌尔夫和凯则挨着我。凯这家伙竟然咧着嘴笑，更气人的是我竟然也被他同化了。我得控制我自己，便集中精神看前面—一排剃着平头、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朝我们走来，仿佛移动的人墙，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嘴里还高声挑衅：“汉诺威垃圾！”其中有几个人甚至还举起了拳头。 我们这队自然也不甘示弱，快速有力的节奏彰显着我方的实力。看吧，这铿锵的步伐一般人绝对走不出来。忽然，对方和我们不约而同地奔跑起来。转瞬间，我仿佛感到背后有只无形的手在把我往前推，让我勇往直前。现在，让犹豫见鬼去吧，白痴才对阿克塞尔亦步亦趋。 当*后一声吼叫震荡在林间后，一切变得安静起来。10 副躯体相互猛烈地撞击着，拳头和腿也毫不客气地招呼着对方，我看见阿克塞尔伯父几乎被科隆队的人包围了。忽然，我前面的一个人朝着我挥起拳头，我立刻一个闪身躲过，并迅速反击—纵身扑向他，没想到这个白痴底盘还挺稳，竟然没倒。不过这家伙被激怒了，鼻子像牛一样喷着气。一时之间，他们那伙人都朝我围了过来，一场混乱不堪的摔跤就此开始。 我面前的秃头是个大块头，可谁在乎呢！我一跃而起，想向左虚晃一招，结果让我意外的是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出拳并不积极，就跟幻灯片似的一闪而过。这回轮到我了，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揍得他闷哼一声，脚步也有些乱了。虽说这招并不怎么高明，但是却让他只能弯着腰、举着双手向我走来。我本想再对他进行佯攻，可这时竟然有人从后面上来偷袭我，我没能躲过去。也许他*初是想打我的脸，结果却打偏在我的锁骨上。虽说只是受到了震动，可我的骨头绝对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打的，它愤怒地号叫着。我对自己说，干死他！然后一跃而起，向右做出一个虚晃动作，再对他进行攻击。这个笨蛋压根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慌乱地挥舞着双手。但我却来了一个肾击，他疼得弯下腰，本能地用手捂着那个位置，忍着没倒下。真不走运。我继续攻击他那张让人生厌的脸。这回他像一把小折叠刀，哀号着弯下了腰，粘着唾液的护齿器也从嘴里掉到了地上，牙 齿上全是血。趴下，该死，你倒是快点趴下啊。我目光游移，没过多久，他终于倒下了，眼中满是痛苦。接下来，我的眼睛像透过瞄准镜一样开始寻找下一个对手，这时候我看到了跟别人扭打成一团的凯。 科隆队的白痴竟然抓住了他的 polo 衫。凯试着挣脱束缚，迅速旋转身体，可他的对手紧跟其上。这时候，另一个身穿白衣服的人从凯身后过来了。小子，休想偷袭他！就在我冲上去的那一刻，那个家伙忽然抬起了腿，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如果不是我用手支撑住了身体，必定会完全倒在地上。我不禁暗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此刻，他已经来到我的上方，一条腿的膝盖就在我身旁，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中的攻击性。我的手滑了一下，以至于手腕扭曲到一个奇怪的角度，疼痛一直蔓延到我的肩膀。我难受得就好像嘴里被人填满了发泡胶，然而现实不允许我继续体会这种痛苦。他向我发起攻击 , 我迅速推开他，想为自己争取一些空间。这招果然有用，让我有时间重新站了起来。 虽然我的手用不上力，但是我的胳膊肘可没有问题。所以当他朝我进攻的时候，我用肘部把他的手臂挡到了一旁，顺势朝着他的嘴撞了过去。他应声倒下，咳嗽不已，然后一边笑一边捂住自己的脸。我在一旁徘徊，等待他的反应。他把手从脸上拿开，然后盯着手看，左眼瞪得尤其大，仿佛射出光芒。他*终还是倒下了，而我也喘着粗气。这就是难以短时间分出胜负，让人孤独又疲惫的小型团战。我把手放在屁股上喘气的时候，觉得像是有碎玻璃片扎在自己的肺上。他妈的，烟呢！现在真该点上一根。突然我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泰勒站在灌木丛里，距我大概两米远，那件 T 恤就挂在他的身上。我朝他走去，看 见他正盯着一个因为嘴唇被打裂而流血的家伙。那个人把手无力地罩在脸上，可泰勒仍然朝他大吼着补了两拳。我赶紧拦住泰勒的胳膊，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把他推到一边去。 “你疯了吗，泰勒？”我说，“他已经被揍得够呛了。” 他有点懊恼地推开：“那个狗屎打中我的蛋蛋了。” 我把他拽回了灌木丛。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被我伸手阻止了。现在一切都进行得不错，全部都很完美，无须节外生枝。我用双手推开想要再次越过我的泰勒。 “别激动，哥们，那就是一个意外。即便不是，你也不能这样。” 说完，我伸出手指，从贴近我脸的方向指着他。 “如果你再让我看见你揍倒在地上的人……” “你能把我怎么样？海科先生！” 不等我回答，他就转身走了，用行动阻止我继续说话。 “嘿！”阿克塞尔伯父的声音响彻林间，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就跟刚洗完似的。他摊开双手，用肢体动作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表示一切正常。这时，乌尔夫走了过来，这家伙的衣领都被撕扯坏了，裸露出来的皮肤满是红色的抓痕，可他却向我道贺。起初我不明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地上倒着的人大多数都穿着白色的T 恤。站着的这些穿红色 T 恤的人口中喊着：“汉诺威！汉诺威！” 我的肩膀忽然变得轻松了，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我放松地蹲在乌尔夫粗壮的大腿跟前，手臂搁在膝盖上休息，然后试着调整呼吸。我感到自己胸腔在收缩，锁骨在麻木地震动，左胳膊则十分沉重，就连脸都火辣辣地疼。我把护齿器吐到手上，掌心立刻就被鲜血覆盖了。我对乌尔夫说：“真希望再来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