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少女/[日]金原瞳

呼出的气息火辣辣地刺痛着嘶哑的嗓子。一吞唾沫，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便扫过喉咙。我气势汹汹地迈着开始麻木的双腿，从堂吉诃德日本蕞大型的连锁折扣店。——本书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注店门前跑过。当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旁边紧贴着个女孩子，胸口便痛得仿佛要被挤碎一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烁烁点亮的绿灯再次唤起了我片刻间僵住的脚。
“阿臣！”
他听见我的声音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已经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你这混蛋！”
我猛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衬衫衣领，连同他垂落在领口的金发。“你误会了……”不等晴臣说完，我便把握在手里的手机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旁边的女孩尖叫着向后退去。嘭！嘭！嘭！我一次次举起手机，又一次次砸下去。手机的液晶屏在第三次撞击中生出了裂纹，在第四次撞击下更是飞散出几块玻璃碎片。我备份了吗？——这个想法闪过的瞬间，匆匆逃离的女孩那廉价高跟鞋的“咔咔”声传入了耳中。
“杏，你误会了！听我解释，求你了！”
把手机扔在一边，我跨坐在瘫倒在地的晴臣身上，双手揪住他的前襟，握拳狠狠揍向他的脑袋。
“解释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那女孩还是个初中生啊。”
我似乎听到了热血咻地涌进脑子的声响。开什么玩笑！我大喊道，举起了右手，挥拳朝晴臣打去。晴臣向着我张开手掌遮挡，不停地解释：“不是的！等等，你真的误会了！”我泪流满面，大腿根不住颤抖。我要杀了你！我叫嚷着，一边哭一边再次抡起了拳头。
被胖揍了一顿的晴臣呆坐在地上，我坐在他身旁抽着烟，警车终于来了。哎，情侣间小吵小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俩经常这样的——晴臣肿着眼睛，头上和嘴里都挂了彩。他的解释被彻底无视，我们被警车带到了涩谷警察局。 好了好了，现在先听他说，完了再听你讲。姑且先问几个小问题可以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十六？这可不行啊，十六岁的小姑娘大半夜的在涩谷晃荡……家长呢？什么，一个人住？同居？和刚才那个男孩？其他的监护人呢？爷爷奶奶？可以告诉我联系方式吗？在念高中吗？这样啊，可得好好毕业呀！然后呢，你喝酒了吧？哎呀呀，别说谎了明明浑身酒气。在哪儿喝的酒啊？家里？真的吗？
中年警官接二连三地问了一堆问题后，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说是情侣吵架，是因为男朋友劈腿吗？
“凭什么告诉你个人隐私啊？说起来，不过是小吵小闹，为什么拘留我啊？”
“我们也没法子嘛。你们在大街上那样大打出手，可不能轻易就放你们走了。若是有一个刚刚还对人拳脚相向的家伙在街上流窜，你也会害怕不是吗？”
“事出有因的。”
“你说父母都不在，是什么原因可以讲来听听吗？”
“死了。”
警官脸上浮现出怀疑的表情。我可没骗你。我挑起眉毛，耸了耸肩。
一番询问结束过了几十分钟后，晴臣和一名警官从审讯室走了出来。好了，你跟我来，警官唤道。和晴臣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又向着他的膝盖窝踹了一脚。“好痛！”晴臣叫了一声。
“搞什么啊，我想回家了。”
“好了好了，先坐吧。”
不足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并排摆放着两张大折叠桌，根本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刑警和犯罪嫌疑人在审讯室里只隔着一张小桌，几乎脸贴脸。而我和警官坐在大桌两边，中间隔着近乎滑稽的距离。
“只是情侣吵架而已。朋友用Snapchat一款面向智能手机的“阅后即焚”照片分享应用。用户可以利用该应用程序拍照、录制视频、添加文字并发送到自己的好友列表。所有照片都可以设定1—10秒的阅览时间，照片会根据设定按时自动销毁。发了男朋友跟其他女孩走在一起的照片给我，我恰好在附近，就追过去拳打脚踢了一顿。不过我可没碰那女的。”
“你没有父母吗？”
眼前这位警官读着刚才做的笔录也满是怀疑地问道。我明天还要上学，还得回家做作业呢，我皱起了眉头说。
“不行。那个男孩的监护人说了要来接他，你也让人家送送吧。似乎联系不上你的姥姥、姥爷，这个号码是真的？”
“姥姥严重失眠所以深夜都会拔掉电话线。话说阿臣的监护人是谁啊？”
“说是他母亲的经纪人。”
哦，我嘟哝道。欸，那个男孩的母亲真的是长冈真理？警官压低声音问道。
“鬼知道。”
我可是她的粉丝呀！警官发出窝囊的声音打趣道。我嫌他烦，便面无表情地数起了桌子上的木纹。 真是给各位添麻烦了！中野小姐低头赔礼道，在她的催促下晴臣也低下了头。小杏也赶紧道歉——我无视她的提醒，默默地呆站着。心里怒气未消，于是我又一拳打在晴臣后背。住手、快住手！眼看警官又要上来劝架，我逃也似的出了警察局。
“小杏也上车，我送你回去。”
“杏，你听我说。那个女孩是初中生，离家出走了，她说想跟我谈谈心，我只是听她倾诉而已，建议也没提，什么都没做。真的只是倾听而已。”
“我把包包什么的全都存在谢露卡俱乐部的储物柜里了，得过去拿。中野小姐，麻烦你沿着井之头路往东急手创的方向开。我在那里下车自己回去。”
说罢我坐进了副驾座。那可不行，我送你回家。中野小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朋友发来照片说“发现阿臣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之前，我一直在俱乐部练习曳步舞的步法。和晴臣结伴同去的电子舞曲音乐节上，我对这种舞步一见钟情，就是晴臣教我如何滑步的。——就像跳Running ManHiphop舞蹈的代表性舞步之一，根据奔跑的动作改编而来。那样迈开双脚，嗒嗒、嗒嗒地踏步会吧？然后像这样横向扭脚会吧？再把这两个动作结合起来，瞧，看起来就像哧溜溜地在滑动一样了对吧？看到晴臣当场演示的舞步，我嚷嚷起来：“我想试试！”之后就又是向晴臣请教又是研究视频，还混入在西新宿高层建筑区跳舞的一群朋友中间练习，近来动作总算熟练了不少。因为今天谢露卡的人很少，可以跳个痛快，我还正想着叫晴臣也过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收到了晴臣和女孩子走在一起的照片，一切都被搞砸了。
“喂，杏，听我说啦！你听我解释嘛！”
晴臣从后座探出身子，铆足劲儿开了口起劲儿地喋喋不休着。
“我在麦当劳听她说话来着，连饭都没一起吃，只吃了杯麦旋风而已啦。大概也就两个小时吧，就听她发牢骚，说什么妈妈老是干涉她啦，手机也被停用了之类的。她说还不想回家，我只是想让她冷静一下头脑，才陪着走了一段。我本来想稍微陪她走走就让她乘出租车回家的。”
“第几次了？”
“……啊？”
“这种事情。”
晴臣闪烁其词，蕞后闭上了嘴，似乎是不打算回答了。深更半夜和女孩子并肩走在涩谷酒店云集的街区，亏他还有脸说打算让她回去。
“中野小姐原谅过男人出轨吗？”
“原谅过啊。不过第二次让我发现的时候就分手了。”
“对呀。如果敢有第二次就分手，这才是通常的做法。每次他犯事我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又原谅他了呢？这家伙故技重施了啊！上一次自己为什么就原谅他了呢？总是忍不住责问上次被他劈腿的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弃这家伙？于是变得越来越讨厌自己。我打一开始就不信任阿臣，所以即便你背叛我，我也不会讨厌你。可是我却变得越来越讨厌自己。越来越无法信任再三原谅你的自己、想要去相信你的自己。啊，到这里就行。就在这背后，我自己走过去就是。”
我在这里等你，快点回来吧。背后传来中野小姐的声音，可我并没有回答便下了车。忽地一阵风从暴露在短裤外的双腿之间掠过，我一边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进了小巷。
本想再跳一会儿舞，但感觉到沉甸甸的音乐振动的瞬间我就已经心生倦意，于是向储物柜走去。走出店门，我从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有条晴臣发来的信息。从布满整个液晶屏的裂痕间隙里，我窥见一句“无论怎么琢磨，我还是只喜欢杏”。还琢磨呢，只要这个琢磨的人是你就叫人无法相信。按下锁屏键的同时，裂痕间松动的细小碎片剥落了下来。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把眼泪，我朝着与中野小姐停车的相反方向走去。能走得回家吗？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这张狼狈的脸。真想就这样谁也不见，静悄悄地倒在路边死掉算了——我一边想着，一边硬着头皮迈动在运动鞋里捂得胀痛的脚。 开门的瞬间，我察觉到一丝异样。感到惊讶的瞬间，我忽然发现鞋柜上放着个令人怀念的钥匙套，心中顿时激动起来。我慌慌张张地蹬掉运动鞋，推开了客厅的门。
“理有！”
见到放在窗边的行李箱，我顿时有了把握。回到走廊，敲响**扇门。我一边唤着“理有”，一边转动门把手。你好吵，正在整理壁橱的理有一脸不悦地转过头来。我喊着“理有，欢迎回来”，扑进了她怀中。
“我回来了。”
理有的双臂紧紧抱住我，比我搂住她的手臂更加强而有力。我一直在等你哦。可寂寞了。既然要回来，怎么都不跟我联系呢？理有稍稍抽离比我高三厘米的身体，愕然地回道：“我发了邮件啊。”
“你才是，根本没有给我回信啊。我可是发了两次呢。”
“啊，发到电脑上的吗？我不用电脑收发邮件的。现如今还用电脑的邮箱，真是理有的风格。你用Snapchat吗？”
“现如今，手机和平板都可以接收电脑的邮件啊。你说的Snapchat，就是那个聊天记录会消失的玩意儿？”
“对。我现在一般都用那个，理有也加入嘛。”
“聊天记录没了不是很不方便吗？”
“就因为会消失，才能共有那个瞬间嘛。就算在现实中一起玩乐，也只会留在记忆中不是吗？而且一想到会留下记录，有些话也没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