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男儿

　　《海国男儿/楼适夷译文集》：　　每年春天，双桅船出发到北极附近的冰岛去捕鳘鱼。父亲驾驶这种船只的本领，比头等的驾驶员还高明。　　不过，父亲的兵役年限还没满期。这样的渔夫生涯约莫过了三年，又上兵舰服务去了。这一次是出发远航了。　　“乘军舰到外国去，比上双桅船捕鳘鱼还平安些，时间不消多久，下次回来，罗曼可就长大了。”　　在码头上跟母亲分别的时候，父亲避开母亲流泪的眼睛，摸着我的小脑袋说了这样的话。　　我还小，记不得父亲出发的日期，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就只有那时候遇到海上大风浪的日子，狂风大雨的晚上，和经过邮局门前的情形。　　狂风大雨的晚上，我被猛烈的风声惊醒了。那时候母亲一定在圣母神像前点上蜡烛做着祷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做祷告。这样的事情有过好多次。那时候，我们以为保尔地发大风暴的时候，全世界的海上就都发大风暴；吹着我们房子的大风一定也在猛吹着我父亲的兵舰。　　我们房子后面矗立着一陡高崖，前面临海处有一大间堆藏船具的仓房，可以挡风。这是一所古老荒凉的房子，所以遇到较大的风暴，前面的窗子和门户就得用绳子紧紧扎住。尤其当每年秋天的飓风季节，我们的房子更是凄惨得可怜。　　有一次，正当九月的某夜。　　“孩子，孩子，起来，跟妈一起祷告！别贪睡，你得为了父亲……”狂风在四野吹卷，大声吼叫。房子叽吱叽吱摇撼，玻璃窗震得咯咯作响，好像立刻会破碎的样子。窗缝里灌进风来，摇摆着圣母像前的烛火。火头缩小、发绿，显出要熄灭的样子。有时风声突然静息，洗泼海岸的巨浪，涌进岩洞中的怒涛，震天动地的，发出大炮炸裂一般的声音。　　在这恐怖的午夜，母亲伏在烛火前祷告，我也跪在母亲身边祷告。因为在半夜里被叫醒过来，瞌睡得要命，一会儿就把脸埋在膝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突然，一声恐怖的巨音把我震醒，窗上的铁闩子裂断了，玻璃窗吹进屋子里，在地板上呛啷一声跌得粉碎。烛火熄灭了，屋子里一片黑，风从破窗里无情地吹进来。在狂风猛卷中，母亲紧紧地搂抱着我。　　“啊！天哪，保佑我们呀！孩子！孩子！你的爸爸，你的爸爸，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　　母亲相信神秘的预感和不吉的先兆。在这次大风暴以后，约经过了两月，父亲的信来了。这封信使母亲更加相信那神秘的预感和不吉的先兆。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巧合——信中告诉我们，正在九月中的同一晚上，父亲的兵舰在远隔重洋的海上也遇到猛烈的暴风：“总当这回没有命活的了，拼着死，继续进行危险的航程。”　　舟人妻子的睡眠是可怜的。　　母亲常常梦见沉舟。偶然隔几时没有信来，“不要是遇险了吧？”心里便不安起来。晚上是梦，白天是信。——舟人的妻子，就在这两重烦恼之中度过一生。　　那时候，邮局很不便，手续非常麻烦。这会儿不管远近，信件跟邮包都由邮差按家分送，那时候是收件人自己到邮局去领取的。　　所以保尔地岛邮包寄到的日子，邮局里就热闹得不得了。村中的渔夫从春天起，大家都往远远的加拿大铁奴岛去打鱼。到了邮包的那一天，邮局门口就挤满了女人，来收取父亲、丈夫、兄弟的来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