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头山下

　　《当代著名作家精品书系：鹅头山下》：　　在我对死亡还没有一丁点儿概念的时候，每到春暖花开，抑或秋天落一场清雪，我和高乐天就相约着，顺着垄沟偷偷跑到家门前一大片已割倒但还来不及剥棒子的苞米地里，迎着瑟瑟的冷风，塞塞率率地从苞米杆子堆里扒出苞米虫，再战兢着捏入拇指粗细的酱色的小瓶，然后肩上扛着由木棍挑着的一串夹子，乐颠颠地去南地头的老等沟打鸟——老等沟山坡上有一片松树林，那是野鸟春秋*喜欢聚集的场所。　　每次去打鸟，我都对山坡上的一片坟地产生神秘的感觉。　　坟地在山冈北端的西面，紧挨着东侧的松树林。到松树林南坡下打鸟的夹子，要从坟地与松树林之间的小道穿过。下完夹子，去坡底草甸子捧几口清凉的泉水喝，折回北面高岗的树林向南轰鸟，还要穿过那片坟地。鸟儿啁啾声远了，一想到精灵们距离“埋伏圈”越来越近，心就怦怦跳。尤其想到野鸟落在树丛觅食，蹦蹦跳跳来到张开虎口的夹子前，发现垂死蠕动的苞米虫，兴奋地蹦过去，不假思索地用尖喙一叨，“砰”的一声，碰翻了夹子，然后扑棱几下翅膀，便成了野烧的美食，我更是激动不已。沉着等待是必须的。高乐天多半不说话，坐在坟地旁的一棵老榆树下静静地翻看破旧的小人书。而我，多半坐在毛茸茸的枯黄的草坪上，望着眼前的那一片坟茔发呆。呆一阵子，我又会数坟茔——依着山坡的走势，从高到低，一排一座，二排三座，三排五座……每次数，总是忐忐忑忑的，总感觉自己没数对，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好像那些坟包会飞走。　　父亲不止一次地跟我讲，那是我们祖家的祖坟。父亲每次说到祖坟，目光里都暗藏凝重。平素炯炯有神慈祥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若有所思，好像思考问题的答案在云朵里。我也跟着望窗外的云朵。可天空除了飘动的云朵，什么也没有。不过这更增加了我对那片祖坟的好奇之心。　　再后来，我知道人是会死的——人从母体哭叫着来到世上，便向死而生，坟地，则是*终的归宿。父亲和我的归宿，乃至一家人、村子里祖姓家族人的归宿，会是南地头松树林旁的那一片坟茔。人生不足百年，而那个山坡，必将是我们永久的安身之地。　　一次，住在前屯九十岁的五太爷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到家里送给父亲一份家谱。五太爷摘下狗皮帽子，屁股蹭到炕沿上，坐稳，掏出卷成一团的粗布手绢，擦擦冷风吹出的眼泪后对父亲说：“我将不久于人世，老祖家的这份家谱，我给你抄写一份。”父亲起身毕恭毕敬地接过家谱，有些紧张地翻看那两页黄纸，然后躬身向五太爷请教家谱上的一些事宜。母亲忙着给五太爷做饭，弟弟峰良只顾玩耍，我和大哥峰顶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