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人的女人们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对于我来说，这是个悸动不安的夜晚。我知道自己从这一晚开始会发生些变化。我有了新居，突然有了人际交往，而这些直到两周前还未在我脑子里闪现过。现在时机恰好，不过打破沉默是件棘手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懂那些和建筑有关的事情。我打算拿喝酒作为开场白，便朝酒桌走去。我端起一个精巧的小酒杯，斟满酒，暗自发誓三杯酒下肚后立马开腔，不容闪失，对我来说这至少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喝一杯么？” 是琪琪妮。 “好的，琪琪妮。” “我喜欢您叫我琪琪妮，您用‘你’来称呼我就可以了。” “好的。” “我不能空口喝伏特加，一定要兑点东西才行。” “应该喝纯的伏特加，这种酒的妙处就在于此。” “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从不说谎。” “能教我怎么喝吗？” “当然。” 我又拿过来一个杯子，斟满，说道： “如果你想潇洒一些就仰头一口喝下去。不过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细斟慢酌。” “我也一样。” “那好，我们慢慢喝。**杯喝十分钟。” “好的。” 琪琪妮可能以为这会是一次激动人心的体验。她礼貌地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准备重复我的每个动作。那个瞬间我竟忘了自己通常是怎么喝的，只好现编了一套喝法。我说： “**口只能喝十滴。” 我把酒杯贴到唇边抿了一口，连一颗顶针大小的量都不到，女孩跟着照做了。我说： “这十滴是敬喉咙的，酒精刚润了润喉就被吸收进了血液里。现在该敬气管了。” “是的，敬气管。” 我笑了： “给气管再来十滴。” 琪琪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开心，说： “是，先生。给气管来十滴。” 我们俩动作娴熟地往气管倒了半颗顶针那么多的酒。我说： “现在到乳沟了。” 琪琪妮说： “闭嘴！相信我，我知道。这个部位是很重要、很危险的！” 我们两人疯狂大笑起来，接着又喝下了一颗顶针的酒。还剩半杯，我开始演示接下来的操作，我说： “世上*美的小麻雀，现在该轮到胃了。” 我们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琪琪妮说： “我们喝了不到十分钟呢，才五分钟。” “没关系。我还没有完整展示全套喝法呢，所以没关系，第二杯我们再补上。” 我们又斟满酒杯，靠着墙角坐下，各自攥着手里的酒杯，期待游戏开始。 我说： “第二杯敬肉体的灵魂。” “什么意思？” 琪琪妮有些害羞，我又开始瞎编，说道： “这次的十滴酒敬喉咙的灵魂。” “噢，我明白了。” 我们喝了十滴。之后再来上十滴，敬气管的灵魂。接着又喝了一颗顶针那么多，敬乳沟的灵魂，然后是半杯，敬胃的灵魂。 第二杯就这么喝光了。我俩开始第三杯，艾玛米坐到了我们面前，问道： “你们还好么？” 琪琪妮说： “请别干涉成年人的事，我们正喝着杯中的酒呢。” “真是奇怪！” “对，很奇怪。你不会明白我们是怎么喝的。” “好极了！” 艾玛米用手指敲着下巴，对我们两人的关系感到很好奇。我说： “第三杯酒敬我们喜爱的朋友们！向每人敬十滴。” 艾玛米说： “等一下，算我一个。” 艾玛米也斟满了一杯。这局面应该由我来领头，我说： “这十滴酒首先敬我的朋友玛努切赫勒·萨格非，他在十一岁的时候被车轧死了。” 大家默不吭声，仰头把酒喝了下去。艾玛米说： “敬……” 我说得加上前缀“这十滴酒”。 “好的，这十滴敬我*亲爱的祖父。” 我们一饮而尽。琪琪妮说： “这十滴敬现在身在法国的米特拉。” 我们一饮而尽。我说： “这十滴敬所有笼子里的鸽子。” 艾玛米说： “停！请不要提那些伤心事。” 不过我们还是都干了。他接着说： “这十滴敬塔扎里，他总是爱发牢骚。” 我们一饮而尽。琪琪妮说： “这十滴为我和阿赫玛德的相识干杯。” 我们一饮而尽。我说： “这十滴为凯塔雍的新名字琪琪妮干杯。” 我们一饮而尽。艾玛米说： “这十滴为耶稣*后的晚餐干杯。” 我们一饮而尽。我说： “这杯敬冒冒失失的卡扎穆，他把小学校长揍了一顿。” 艾玛米笑了，说： “喝二十滴。” 我们一饮而尽。杯里的酒都喝光了，有个机灵的家伙在我们身边喊道： “朋友们！这里在玩十滴酒的游戏。” 十滴酒游戏开始流行起来。我们斟满了第四杯酒，琪琪妮已经醉了，那个机灵鬼又嚷了起来： “这十滴为全世界联盟干杯。” 另一个人说道： “这十滴为联合国干杯。” “我绝不会，绝不会为联合国干杯，这十滴为印度干杯。” “不，这十滴为法国干杯。” 艾玛米说：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吵，这十滴就为瑞典干杯。” “好吧，但是我要为石油敬二十滴。” “让石油见鬼去吧！” 有人说： “你吃的所有东西都沾了石油的光。朋友们，我为石油干杯，敬三十滴。” 我大声喊道： “各位！你们把这个游戏给毁了。这是十滴酒的游戏，不是什么二十滴或三十滴。我为贝多芬干杯，十滴。” 说完，我仰头一饮而尽，大家纷纷照做。有人说： “我敬伊朗和日本银行十滴。” “为什么？” “因为户头里那点微薄的存款。” 游戏已经不再受我和琪琪妮的控制，艾玛米一伙人在屋子中间吵吵嚷嚷，大家都踊跃参与。我觉得大家已经厌倦平日的沉默，都想好好宣泄一番，但所有出口都关得严严实实，还蒙了厚厚的尘土，自然谁都不愿交出自己。起先大家商量着玩斗酒游戏，谁一口气喝掉得多谁算赢。但大家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有人都第二天有事，不能喝倒。然后有人提议“大审判”，可是几乎没人感兴趣。大家又想到了快问快答，被问者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家提出的每个问题，这个游戏又被大家连说带笑地否定了。有人灵机一动，提议即兴表演。那些有夫之妇便安静地坐在那里听一个男人插科打诨，可玩笑开得有些过分，把大家都吓到了。*后大家决定玩“猜猜他是谁”。猜的人先走到外面，大家从朋友里选定某人为游戏对象，猜的人通过提问，从大家暗示性的回答中点出被猜的人。比如，如果问这个人像什么花。 答“像菊花”。 那么这人就有可能是曼苏尔·埃赫特肖密，因为他留着白胡子。 我和琪琪妮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两人都醉醺醺了。琪琪妮朝我这边坐过来，说道： “我从未谈过恋爱。” “你多大了，琪琪妮？” “二十岁。” “不，我是问确切的年龄。” “十九岁零三个月。” “你还有大把的时间。” “不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从五岁起就一直陷在爱情里。特别奇怪，但她真的一直在谈情说爱，满脑子都是爱。” “那你脑袋里又都是些什么呢？” “我太多话了。一直讲个不停，把谈恋爱的机会都讲没了。” “好吧，有时你要去倾听。” “我应该这么做。但是我要倾听什么呢？” “倾听沉默。这样特别好，你能学到很多东西。” 琪琪妮又往我身边凑了凑，紧挨着我。我虽然已经醉了，但仍感到有些不安。她是个女孩，我对所有女孩都心存恐惧。琪琪妮被选中了，我俩都不太清楚游戏怎么玩。有人向艾玛米提问： “如果是一只鸟，她是什么鸟？” 艾玛米的回答是麻雀，那人说道： “是凯缇。” 琪琪妮说： “不对，是琪琪妮。” 房间里放着优美的音乐。我说： “琪琪妮，跳支舞吧！” 琪琪妮看着我，在用眼神向我确认。我说： “是的，当然可以。” 琪琪妮站起身来。我觉得音乐就在她的身体里流淌。她优雅地扬起手臂，踮起左脚转了一圈，站在我面前。她翩然起舞，简直与音乐浑然一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她，或许还带着一丝惊讶。女孩的舞姿和音乐彼此呼应，仿佛天生就是舞蹈家。这时，我忽然发觉琪琪妮其实很腼腆。她只是在为我起舞，并非因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我向她投去信任的目光，说道： “琪琪妮，我陪着你。” 女孩莞尔一笑，开始在整个房间里飞旋，舞圈越转越大，从一个角落跃至另一个角落，舞姿翩翩。她手臂挥舞，仿佛在空中隐约划出一条彩线，欢快而斑斓。她就这样旋转着，大家的眼里没有了别人，只有她。她那舞动的双手和飞旋的身体犹如一条蜿蜒的游蛇，无拘无束，不需要在场任何人的陪伴。我觉得即便身处黑暗，我们也不会撕下自己的伪装。也许大家是对的。也许我们是对的。我并不是一个动辄对别人品头论足的人。我知道人们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当人们不再跳舞时，当人们不再高声呼喊时，当人们置身于黑暗的角落时，当人们沉默无语时，总是有自己的理由，一个恰当的、明确的理由。但有时那些理由是鼹鼠般的存在。活在恐惧中的鼹鼠当然有理由这样生存，可*后连视力都因此退化。对鼹鼠来说这的确没什么错，它们本来就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那是它们的权利。但我会时不时地想到鼹鼠。当我一个人在莫尼里耶的家中，在粉色墙壁的小屋里，我会思考几百万年前鼹鼠为什么会躲藏到地下？又为什么会一直待在那里？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为鼹鼠辩解。 而现在，今晚的这一刻，女孩就像是一群鼹鼠当中*真实的一抹色彩。我想起身陪她一起跳舞，但我竟然不敢站起来！我的双腿沉重无比，只是待在人堆中。或许我已经醉了。 乐曲结束了。女孩站在屋子中央，有几个人为她拍手鼓掌，我一直看着她。艾玛米又换了首曲子。这回是舞曲，大家纷纷起身，两两结对跳了起来。女孩从屋子中央缓缓朝我走来，我浑身燥热起来。我盘着腿坐在角落里，女孩走过来，坐到我对面。她把手放上我的膝盖，说道： “我想回家了，你会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