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岛骑士

　　拍照 这不是我的地盘。 我走在将人行道与马路分开的狭窄石头路沿上，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是挺幼稚的，但我的心情实在太差了。 真是个糟糕的夏天。其实一开始还算不错，我以优异的成绩从七年级毕业，直接升入九年级。 我不是那种能在一周内学完八年级课程的神童，只是学校正在进行一项愚蠢的改革，规定孩子们从六岁开始上学，学制十一年。所以我们从七年级直接升到了九年级。我们当然没有意见。现在，如果有人问到年龄，我可以得意地回答：“上九年级了。”十四岁——还是九年级，这两种回答区别很大。 但这之后就全是倒霉事儿。我所有的朋友，就像约好了似的纷纷离开，要么去夏令营，要么跟父母去度假。其中一个甚至参加了国际计算机夏令营，还发来了照片。照片上的他挽着两个美国人。美国佬看上去相当疲倦，也许是因为有很多人想跟他们拍照。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点儿羡慕。总之，朋友中就只剩下我一个留在城里。 我跳下路沿，站在十字路口。独自一人走在从小就熟悉的街道上——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事了。况且我们的城市很小，和周围一些小镇没什么区别。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里有制造太空卫星和各种秘密设备的工厂。不过，也只有外国间谍才对这些感兴趣。 我只能无聊地在城里闲逛，维护我们小团伙的权威。简单来说，就是和其他帮派的男孩们打架。 我从两个比我小一岁半的男孩身旁走过。透过余光，我看见其中一个一边咂舌，往人行道上吐口水，一边白眼看我。他们竟然敢轻蔑地吐口水。就算我是个侵犯他们领地的不速之客，这两个小子也没到向我找碴儿的年纪。 我停了下来，转向那两个小男孩，低声问道： “怎么，想较量一下？” 较量，意味着打一架。但这俩小子明显不想。一定是我看起来太好斗或是太强壮了。 其实我也不想打架。 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那两个小男孩在我身后，似乎还想挽回些自尊心，小声嘟囔着什么。周围很安静，他们说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不必再多费口舌。 我想去公园转转，或许在那儿可以遇到些认识的伙伴。他们经常一大早去湖边享受日光浴。*不济，我也可以自己游个泳。 城里有一处环境优美的公园，林木参天，许多树至少有一百年的树龄。当年建城时，没人动过这片林子，只是清理了老树的枯枝，把灌木与杂草连根拔除。公园环湖而建，布置得井井有条，沿湖还填了一片很棒的沙滩。在沙滩上飞速脱掉衣服扔到长椅上，然后跑进水里——我想到这幅场景，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有什么能比得上假期里炙热阳光下的凉爽湖水呢？还能指望真有什么令人振奋的奇遇不成？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 “小孩儿！小孩儿！” 我转过身，一个陌生的高个子小伙儿匆忙朝我跑来。他穿着深色格子衬衫和肥大的短裤，胸前挂着一个皮革相机盒。他很胖，脸由于快跑而涨得通红。我默默地看着他向我跑过来。此刻，耳边是街上汽车的噪音，夹杂着长椅上老太太们絮絮叨叨的交谈声。这地方绝不会发生任何稀奇事！炎热的夏日午后，在公园石头大门旁，在几十个人的眼皮底下，任何古怪事都不会发生。不过，这只是我当时的想法。 小伙儿已经站在了我面前，用手理好自己的头发，露出甜腻的笑容。 “小朋友，想上报纸吗？”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问题不会有别的回答。但这家伙甚至没有等我同意，就开始匆忙转动相机里的某个东西，嘴里一直说着什么，一秒钟也没有停下来。 他是都市报社的记者。 报社想刊载关于城市青年的长篇文章，为此要拍摄一些年轻人的照片。不知道我身上的哪点特质吸引了这个记者，让他决定在报纸上刊登我的照片。 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记者。但不知何故，我觉得记者看起来不应该是他这个样子——满身大汗，不修边幅。如果他邀我出去玩儿，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拒绝的，毕竟坏人很多……但这位记者却不打算去别处，他对这里相当满意——公园嘈杂拥挤，不远处站着碍眼的警察和好奇的大妈。我可能真的像我的同学英嘉所说的那样，很上镜。英嘉是个好女孩，但有时候，我分不清她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出自真心。我们甚至偶尔会为此闹别扭。 那家伙架好相机后停下了动作，笑得很奇怪。我也会这样笑，但通常是在我犯错却没有勇气承认的时候。此时，我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恐惧。然而记者的手指已经轻轻摁下了按钮。 相机发出巨大的咔嚓声。一般的泽尼特相机的拍摄声比这要小得多。 黑暗降临了。 猩红色盾牌城堡 黑暗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我猛力向旁边一挣，才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周围寒气袭人，除了黑暗，别无他物，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强光打破了黑暗，巨响冲击着耳朵。我栽倒了，满心以为自己仍在公园里，但后来发现，我早已身在别处。 我悬在距离地面约十米处的半空中……准确来说，不存在什么地面。下方是一座直径约两公里的粉红色小沙岛，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湖。岛屿周围明亮而欢腾的蓝色海面一直延伸至地平线，泛起白色泡沫的波涛汇聚在一起滚向岸边。突然间，整个世界抖动了一下。海浪猛然震颤起来，咆哮着在沙滩上翻滚。这里不冷，比夏季还炙热的空气夹杂着咸咸的水花扑在脸上。我开始极速下坠，刚一伸出双臂，就侧身摔落在三十六号岛的岸边。 我疼到无法忍受，噙着泪醒了过来。有冰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克里斯，如果他死了，那都怪你。我昨天就说过，场地太小了。” 这是一个单薄的女声，语气有些不满。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意识到她说的是我。我会死？不！我使出浑身力气睁开了眼睛。 我身下的沙子柔软而炽热，抬头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太阳像个黄色的圆盘。一群陌生的孩子弯着腰看我，其中一个伸出湿漉漉的手按在我额头上。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满面笑容的女孩。 “你感觉好点了吗？” “是的。”我机械地答道。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一天如白纸般枯燥乏味，可转眼就从天上扑通跌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此刻被吓得浑身僵硬……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站在公园的门口，一个笑嘻嘻的摄影师在给我拍照…… 我本来吓得半死，此时却看到一群孩子毫无恶意的笑脸。不管怎样，他们脸上的笑容沉着冷静。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我迟早也会弄明白的。恐惧感立刻消失了。我站起来，视线从这帮小孩儿身上移开，环顾四周。 海岛真的很小，中心还有一个湖，整座岛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甜甜圈。细沙环的直径不超过八百米。沙滩上一些地方露出锋利的岩石和粗糙弯曲的珊瑚枝。万一我跌落在那儿会怎么样？一想到这儿，我不禁后怕，庆幸没有发生什么更不幸的事情。 远处海岛的尽头有个微微突起的沙岗，上面长满了稀疏的灌木，间或夹杂着发黄的小草。观察完海岛，我转过身，惊叫起来。一座城堡从四十米开外的沙滩上升起。它非常小，很精致，紧贴着海岸，好像悬在水面上。这是座真正的城堡！粉红色大理石高墙，十到十五米高的瞭望塔，狭窄的风孔式窗户，灰色的金属门。可这些都不是*令人惊讶的。城堡三面环海，细细的粉红色桥梁弯曲成弧线，在海面上延伸，向上升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通向远处的另一座岛，隐隐约约落在同样美妙的其他城堡附近。这太美了。但在那一刻，我无暇顾及这美景，也没空思考，一座迷失于大海中的小岛上面，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堡和这样神奇的桥？不知怎么，我生起气来——糊里糊涂地跌落在此处，现在又像个白痴一样站在这里被围观。我恼怒地对围在身边的孩子们粗声吼道： “够了，能不能别看着我？我不是橱窗展品！” 但他们并没有生气。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开了口，他看起来比我大三岁，可能有十七。 “你真是好样的。一点都不害怕，”他伸出手说，“我叫克里斯。” “狄马。”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周围每个人都晒得黝黑，也难怪，太阳在天空烤着，而他们几乎赤身裸体，只穿了泳裤或短裤——泳裤和短裤显然是自制的，裤角已经起了毛边。只有两个人穿着褪了色的足球衫。年龄小一些的女孩们也穿着短裤和针织背心，只有那个年纪*大的、帮我苏醒过来的姑娘穿着一件水洗短裙。克里斯看起来*体面，他身穿破洞牛仔裤和黑色足球衫。但与其他人一样，他的头发就像豪猪身上的针状硬毛。这么厚的头发，就连我们班上的女孩也没有。我忍不住笑了，不敢去想自己在这荒岛上生活几个月后会是什么样子。还有个与我同龄的男孩子，一头短发修剪得很笨拙，牛仔短裤的细腰带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音乐播放器。他戴着耳机，拿掉一边耳塞听别人讲话。后来，我得知他的外号叫“音乐疯子”，很有道理。 *小的男孩大约十一岁，穿橙色泳裤，头戴一顶很滑稽的白色太阳帽，大声说： “我们的城堡，猩红色盾牌城堡！是群岛上*好的！” 他说完后退了一步，好像被自己刚才的勇敢吓了一跳。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因为我意识到，没什么可害怕的，周围有一群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