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鸟

精彩内容节选 第三章，第3节： 第二本日记读完了。遇到令人心跳加速的地方，我以前都是跳过去，现在不了。我想让露丝听一听。我有一种不能被她误解的冲动。至于它会给露丝和我的生活带来多大困扰，我并没有想太多。读完后，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露丝转过身来。她看着我，表情很严肃。露丝很幸运。尽管头发已花白，但眉毛依旧浓黑，脸上没有皱纹，身材保持得也很好。结婚四十五年来，她的体重变化从来没超过一公斤。大学同学见了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她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羊毛被套的线结，问我道：“你心里一直没有放下？” “是的，没有。” “乔，为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我也爱他。他死的时候，我本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但还是挺过来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长期郁郁寡欢，会损害你的健康的。” “不出六个月，你就会忘记我写的日记。” “我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是吗？好吧……这当然会让我感到困扰。这是我们经历过的*糟糕的事情了。既然你能够挺过来，足以说明你天生就是个乐观坚强的人。而我不是。”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众所周知，女人平均寿命比男人长很多。女人天生生存能力比男人强。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他的死，或者不仅仅是他的死。” “然后呢？你还会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感到内疚吗？” “过去发生的事情？当然，我的内疚不会停止。不管怎样，我本应该表现得更聪明一点儿。当然，仅仅聪明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还需要做什么？”露丝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需要做什么？”天哪！这个话题是我引起的，都怪我！ 这世界就是这样变化的。“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样子和我们能够成为什么样子，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我急忙回答说，“如果已经心生胆怯，思绪混乱，方向迷失，如何能够仍然尊重自己？如果已经认为这个世界不值得留恋，如何能够仍然珍惜这个世界？我现在只是靠着一个连自己都鄙视的脑袋，生活在令人讨厌的环境中，慢慢变老，直至离开这个世界。” “你不要这样想。”露丝快要哭出来了，“即使真像你说得那样糟糕，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不要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而责怪自己或者责怪儿子。他跟你一样，你难道不知道？他讨厌这个世界，也讨厌他自己。跟你一样……这都是你教他的。” “所以，不要再对我说，什么都不要责怪。更糟糕的是，我鄙视他那种鄙视它的方式，甚于我鄙视它。如果他真的与自己讨厌的事以某种方式做斗争，难道我不会和他一起努力吗？但他放弃了。他死了。当然，站在未来的角度想，他也胜利了。二十年后，所有他现在坚持的东西都会被接受。他是个预言家，反主流文化，信奉‘快乐至上’。看看现在，世道已经大变。历史被推翻，文明变成了一个不好的词汇。律己不仅害了自己，还成了人们的笑柄。客套被看作虚伪；负责却意味着屈服；年过七旬的老人被认为处于青春期。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金钱社会，你就可以斥责它、抨击它。这个社会就会自己调整，以适应新的时代。在新的环境和态势下，把自己奉献给对自己冷眼相对的人。” “他会改变想法的。” “要是我以前也这样想就好了。” “你到底在抱怨什么？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个世界还是比较眷顾我们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一的部分是对我们有利的。否则的话，我们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得到百分之五十一就已经足够了，剩余的自己去努力。但对库尔特这样的人来说，区区百分之五十一远远不够。他想得到百分之八十五。假装他没有酗酒是没有用的。他根本不懂得‘有付出才有收获’。如果我留着狗尾巴似的胡子走出山谷，口中大喊‘让灾难降临到这些人头上吧’，我就必须把他看作一个敌人。别无选择。” “你应该原谅他。” “我早就原谅他了。” “是吗？也许我们也有需要他原谅的地方。” “啊，露丝。”我们隔着四五米，互相对视。也许我们俩*后都会死在床上。或者，她死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是怎么想的？”我对她说道，“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你觉得我们会和他成为朋友吗？如果他比我们活得时间还长，你觉得他死后会跟我们葬在一起吗？” “依我看，会的，”露丝回答说，“我只能这么想。” “也许你是对的。”我表示同意。我站起身来，不想再思考这件事了。我突然发现身体非常僵硬，差一点儿就站不起来了。脚趾、脚踝、膝盖和臀部的骨头好像碎了一样。甚至活动活动手指，指关节也一阵灼痛。我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进了浴室。露丝两眼一直在看着我。在她看不到我时，我立刻吃了一片别嘌呤醇和一片消炎痛。然后，我穿过卧室来到厨房，拿了杯牛奶。牛奶能够减轻止痛药的副作用。喝完牛奶，我脱衣上床，心情非常压抑。露丝仍然在默默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