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酒馆

从前，有一家小酒馆，静静地坐落在泰晤士河拉德科特段岸边，步行从酒馆到河的源头，要走一整天。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泰晤士河上游有很多家小酒馆， 你可以去任何一家喝得酩酊大醉，而且除了常见的麦芽酒和苹果酒，每一家还能提供不一样的乐子。凯尔 姆斯科特的“红狮”有动听的音乐，在夜里，船员们拉响小提琴，奶酪工哀怨地唱起失恋的歌曲。英格尔舍姆的“绿龙”则像一个弥漫着烟草味的避风港，适合沉思冥想。如果你爱赌一把，伊斯顿·黑斯廷斯的“雄鹿”是*佳的去处，如果你喜欢跟人吵架，没有什么地方比巴斯考特郊外的“铁犁”更合适。拉德科特的“天鹅”也有自己的特色，去那儿，可以听人讲故事。 “天鹅”是一家很古老的酒馆，说不定是所有酒馆里年岁*老的。馆舍由三部分组成：一截年代久远， 一截年代很久远，一截年代更久远。盖在屋顶上的茅草、长在古老石头上的地衣，以及爬满墙壁的常春藤，抹平了岁月的差距，让建筑风格变得和谐。进入夏季，短途旅客乘坐火车，沿新修的铁轨出了城，到“天鹅”酒馆租一艘平底船或者单人小艇，带一瓶麦芽酒和野餐食物，在河上消磨一个下午。但到了冬天，来喝酒的全是当地人，都聚集在“冬 屋”。“冬屋”是个风格朴素的房间，位于馆舍建筑年代*久远的那一截，厚厚的石墙上只开了一扇窗户。白天，透过窗口，你能望见拉德科特桥和流经桥下三个宁静拱门的河水。夜里（这个故事发生在夜 里），桥身被黑暗淹没，只有当你的耳朵注意到水流传来低沉的、无边无际的声响，才分辨出在窗外奔涌的其实是黑乎乎的河水，河面时 而移动，时而起伏，激起模糊的光芒。 没人知道讲故事的传统是如何在“天鹅”酒馆开始的，也许跟拉 德科特桥之战有关。1387 年，距离发生在这个夜里的故事，刚好是 五百年，两支大军在拉德科特桥相遇。交战双方是谁？为什么要打 仗？一时半会儿讲不清。反正结果是有三人阵亡——一个骑士、一 个侍从和一个男孩——再加上八百个试图逃命时淹死在沼泽地里的倒 霉蛋。是的，没错。八百个亡魂。有很多故事能讲。他们的骨头如今 埋在豆瓣菜地里。在拉德科特一带，农民种植豆瓣菜，收割采摘，拿 板条箱装好，用驳船运到城里。农民们不吃豆瓣菜，他们嫌这种菜味 道太苦，苦得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再说，谁愿意吃被鬼魂滋养过的菜 叶子？有这么一场发生在家门口的战役，以及被尸首污染过的饮用 水，你自然爱讲这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次数多了，你讲得越来越熟练。然后，这件事讲够了，你就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还有什么能比将这个新掌握的技能运用到其他故事上更自然的事呢？ “天鹅”酒馆的女主人叫玛戈特·奥克韦尔。在人们的记忆中， 奥克韦尔家族一直掌管“天鹅”酒馆，而且很可能自打“天鹅”酒馆修好，就一直住在那儿。按照法律，她的名字叫玛戈特·布利斯，因 为她已经结婚了，但法律这东西，城里人才懂，在“天鹅”，她还是 奥克韦尔家的人。玛戈特就快六十岁了，仍然漂亮。她可以徒手举起木桶，大腿结实得很，从不需要坐下来休息。传说她甚至睡觉都是站着的，但她生过十三个孩子，所以，显然她偶尔也有躺着休息的时 候。她是上一任房东太太的女儿，之前她的祖母和曾祖母也经营这家 酒馆。没人觉得拉德科特的“天鹅”酒馆由女人打理有什么不妥，习惯成自然。 玛戈特的丈夫叫乔·布利斯。他出生在上游二十五英里的肯布尔，那里靠近泰晤士河的源头，从地下涌出的涓涓细流为土壤增加了一点点湿度。布利斯家族有肺炎病史，出生时个头很小，又病恹恹的，大多数还未成年就会夭折。随着年龄的增长，布利斯家的孩子会 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直到被死神夺去生命。他们大多活不过十岁，通常两岁前就告别人世。包括乔在内的幸存者成年后比普通人更矮更瘦。他们的胸腔在冬天时嘎嘎作响，挂着鼻涕，流着眼泪。但 他们心地善良，眼神温和，脸上不时露出顽皮的微笑。 十八岁时，孤苦伶仃、无法胜任体力劳动的乔·布利斯早已离开 肯布尔，去寻找自己的发财梦，但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和世界上其 他地方一样，从肯布尔出发，能去的方向一样多，但这条河有一股吸 引力，你得有点倔脾气，才不至于被它牵着鼻子走。他来到拉德科 特，觉得口渴，就停下来喝一杯。这个文弱的年轻人有一头软塌塌的 黑发，与苍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他坐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小口抿着玻璃杯里的麦芽酒，瞅着酒馆老板的女儿，听着别人讲故 事。能身处其间，听人们用高亢的语调讲述他从童年时代就活在脑海 里的故事，让他兴奋不已。沉默片刻，他也开了口，说出一句“在很久以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