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有好事

冬之章 一年之始 小寒 （一月五日前后） 初釜之朝 二十岁开始学习茶道以来，对我而言，每年都会有两次“正月”。 **次是从元旦开始的普通的正月 ……。 我们家虽然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住，但从除夕夜到元旦，在外居住的弟弟与母亲的妹妹（独居的姨母）也会带着食物和酒到家里来。 四个人围着年节菜肴、螃蟹或是锅料理，一边热闹地聊天，一边说些“新年快乐”“今年也加油吧”之类的祝福话语。 初诣 总是在附近的神社。母亲、姨母和我三个女人从住宅区的坡道步行前往。 元旦的住宅区，空气冷冽而澄净，四下静寂。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立着门松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整个街区都静止了。 在这种静寂之中，唯有神社人满为患，神乐 热闹的笛子与太鼓声传来。我们哐啷哐啷地摇响铃铛，啪啪地拍响手掌，接过祈求全家安康的护身符后，便踏上回家的路途。若是途中在坡道上看见晴朗而清晰的富士山，便会感到将有好事发生，心里也快活起来。 回到家后，阅读捆成扎的新年贺卡，看每年不变的电视里的正月特辑。接下来什么也不做，这就是正月。一整年运转不休的世界，唯有正月是静止的……。这种时候，如果能赶紧去写稿子倒是不错，但莫名没有工作的欲望。 对我而言，一年的“工作之始”就是收起松树装饰，社会恢复“日常”的感觉，开始平稳运转的时候。 正好在这期间，“第二个正月”来临了。 那就是初釜。 武田老师家的初釜，按例是在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举行。 从前一年十二月末的“课程收尾”到现在，其实并未经过太长的时间，但跨入新的一年后在初釜之日与课上的同伴们见面，总让人感觉像是久别重逢。 初釜，是学生们对老师的新年问候，也是新年里的**次上课。学生共有十人，因为是特殊的日子，大多数人都穿着和服。 初釜之日的茶道教室里，有种特别的氛围……。刚开始学习茶道时，迎来的**个初釜的印象，我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一切都是崭新的，激起人的好奇心，让我很想看看教室里的模样。然而，当我正要一只脚迈进教室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无法迈向门槛的另一边。 因为空无一人的初釜教室里，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冬日的早晨，微白的光线照进室内，空气冰凉而澄澈，充满水灵灵的感觉。 “……” 我呆立在门槛前，屏息凝视着这幅场景。因为感到有某种清澈之物静静存在于彼处。 壁龛处柱子上挂的青竹花瓶里，比人还高的长长柳条像波浪般垂下浓密的枝条。 柳枝中间结了一个环 ，枝条向下一直垂到榻榻米上。花瓶中还装点着红白二色的椿花花苞，衬得绿叶熠熠发光。 置于壁龛中央的圆形白木台上，堆着小巧可爱的金色米草袋。 挂轴上写着“春入千林处处花”（春天，进入千林，四处都开着花）。 春光遍布四处，所到之处皆有花朵绽放……。大自然将力量平等地赋予一切事物——这句话的意思，我在很久以后才明白。 初釜开始的时间，按往年惯例是午前十一点过几分。首先要做的，是老师和学生们一起面对面地彼此问候。 “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过去一年劳您关照了。今年我们也会一起努力进步，还请您继续指导。” 老师身穿深色无花纹的和服，腰系筒袋，她低头行礼的利落姿态该用有格调还是品位高雅来形容呢，其中又有一丝威严，我不由自主地看入了迷。 初釜之日，要享用庆祝正月的筵席。 重层的食盒里并排放着“黑豆”“松叶串甘露子”“干青鱼子”“小沙丁鱼干”“百合根拌梅肉”“煎蛋卷”等。 揭开黑色的碗盖，是京都风味的“鸭肉杂煮”。以白味噌调制的鲜红色京都胡萝卜、香菇、萝卜、芋头、菜花，以及四角形的年糕。 待我们接过食盒，老师便手持乌龟形状的酒壶挨个儿为我们斟酒，同时对我们说： “今年也要努力学习哦。” “今年你要结婚了吧。祝福你。” 等等。用嵌有鹤形描金图案的朱漆杯接住老师涓涓注入的酒水，轻轻放到唇边饮下，胃里渐渐温暖，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 撤下膳食后，终于到了“浓茶” 时间。 茶道里有“薄茶”与“浓茶”之分，“浓茶”是更高级的点茶方式 。 这一天，是由老师亲自点浓茶款待我们。初釜之日，也是一年一度能有机会领教老师点茶的日子。 首先，用于浓茶的“主菓子”被呈上来。二十多岁的时候，**次见到那种菓子的瞬间，说实话我很失望。因为是正月，我明明很期待华丽的菓子，眼前却是看起来随时都能买到的白馒头 。 不过，将那白馒头取出，放在“怀纸”上，用手分成两半打算吃的那一刻，我不由屏住了呼吸。白色的馒头内部，是像翡翠一般颜色鲜艳的馅儿。 “这是常盘 馒头哟。初釜专用的菓子。白色的皮和绿色的馅子，据说是表示顶着积雪的松树绿。” 身边的人这样告诉我。 放入口中后，纯白的馒头皮因为使用了磨成泥的佛掌薯蓣而有着糯糯的黏性。那种黏糯的口感，与湿润的甜馅儿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禁从鼻尖溢出一丝幸福的叹息。 老师的点茶开始了……。 正月点茶，是用内侧分别贴有金箔和银箔、名为“岛台”的大小两个茶碗 点浓茶。 “咻————” 煮沸的水在锅里奏响的“松风” 之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坐在前面的“正客”首先饮用，接着按顺序传递茶碗。 轻轻将嘴附于茶碗，品尝浓稠的浓茶。 强烈的香气冲进鼻腔，与舌尖残留的菓子甜味一同交织成微微的苦涩。接着，是浓厚的香甜……。轮流喝完之后，浓茶味残留的唾液也是甜的。 结束点茶后的老师松了口气，脸色恢复了柔和。 “那，现在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课程了哦。请大家轮流点薄茶吧。” 此时座中之人才解除了紧张感，依次起身点薄茶，大家一边喝一边热闹地聊起来。 这种时候，我入迷地看着照亮茶道教室的光线。早晨那种清冷澄澈的东西消失了，不知不觉，冬日晴朗的午后阳光透过纯白的纸门，哗——地将教室照得又白又亮。身穿和服的女性们的脸也被映照得分外明艳。 我一直觉得这冬日晴朗的白光里，蕴含着“新春”这个词语的华美。从这里开始，茶道教室新的一年开始了……。 初釜的*后，总是会举行“抽福”。每人抽取一张折叠后的纸签，伴随着“那么，请吧！”的声音，大家一起打开。于是，签上那个老师手写的文字映入眼帘。 若是写着“松”“竹”“梅”，则代表中奖。能获得茶碗、帛纱、出帛纱（出し帛紗）等奖品。帛纱，是点茶时必须塞在腰间之物，用来清洁茶器等。出帛纱，是将浓茶送至客人面前时的添附之物。获得奖品的人要当场打开箱子，向大家展示所得之物。 数年前，我也曾抽到过“松”，获得了茶碗。一只绘有“万两” 的红色果实压弯枝头的茶碗。“千两” “万两”都被视作吉利之物，常被作为正月的装饰使用，事实上我当时并不清楚“千两”与“万两”的差异。 “其实啊，果实长在叶片之上的是‘千两’，果实垂在叶片之下的是‘万两’。此外，唐橘被称为‘百两’，紫金牛则被称为‘十两’哦。” 老师如此说道。 如果抽中了“松”“竹”“梅”，则表示吉利，让人隐隐感到今年也会有好事发生。不过，就算是没中奖的签，我也莫名地喜欢。因为签上写着“福”字。抽到“福”字的人都可以获得“怀纸”。就像转动抽奖机，没抽到的人都能领到一包纸巾那样。茶席之上，怀纸除了能用来放菓子，还可以用以拂拭茶碗的边缘。 又或许，老师是采用了“福气”与“拂拭”的一语双关 。 即便没有抽中奖品，大家也都能获得“福气”。 （如果人生也是如此就好了......） 每当看到写着“福”字的签，我心中都会突然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