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的忧郁

两条狗喝完水以后，立即精力充沛，也不等主人，自己先跑进院子里。它们舒舒服服地躺在松树根部的浓荫处，伸出脑袋，下巴和脖子紧贴地面，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两条狗的形态一模一样，并排而卧，身子蜷曲，后脚舒适地伸展着，构成极其可爱的对称之美。它们耷拉着红舌头，仿佛在痛苦地喘息，一双天真的眼睛翻上去，看着走进院子里的主人，平静而愉快地摇着尾巴。在他眼里，两条狗沉稳的神态似乎在告诉主人：它们更先一步预感到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如果此时妻子在身边，他大概会这样对妻子说：
“你看，弗拉德和雷欧（两条狗的名字）也表示同意呢。”
但是，妻子正和带路的女人一起把钥匙插进廊下那一扇长久关闭的房门的锁孔里，咔嚓咔嚓地转动着，试图打开。
所有的树木都枝繁叶茂，青葱叠翠，枝柯交错，形成绿色的屏障、绿色的屋檐，阳光几乎照射不进院子里。泥土的气息从黑色的地面冷飕飕地涌上来。他像闻香人一样调动器官的敏感神经，尽情品尝从脚下飘上来的泥土的芳香—直至扭动钥匙的清脆的咔嚓咔嚓声消失、廊下的房门打开为止。
昨天在门前把拉门清洗干净，今天，妻子笨手笨脚地糊起了拉门。她糊完*后一张纸后，看着丈夫把拉门安装在起居室与正房之间的门槛上的背影，心满意足地说道：
“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
“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她意犹未尽地重复一遍，继续说道，“说是马上就来更换榻榻米……可是，前天**次看到这房子时，我真的很不喜欢，心想这房子能住人吗？”
“那倒不至于是狐狸住的窝吧。”
“可简直就是荒凉的茅草屋，要不就是蟋蟀窝。那一天我看蟋蟀在榻榻米上蹦来蹦去地惊慌逃窜，真叫人害怕。”
“你说是荒凉的茅草屋？这荒凉的茅草屋挺好的啊……我看啊，以后就把这房子叫作雨月草舍吧。”
妻子因为受到丈夫的熏陶，夫妇二人都赞赏上田秋成。妻子看着丈夫久违的愉快的笑容，心里高兴，说道：“下一步需要清洁井水。这活儿可不好干。说是有一年都没有从井里打水，井水大概都发臭了吧。”
“要是每天不用，那肯定要发臭。就像我的脑子，不用就坏了。”
妻子一听，心想“又来了”，立刻收起刚才兴高采烈的心情，换上提心吊胆的表情看着丈夫。可是，她发现丈夫今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知道他心情十分愉快，便放下心来，以略含妩媚的语气补充道：
“还有那院子也该收拾一下。那种阴暗沉闷的气氛，我不喜欢。”
妻子累得靠着墙壁坐下来，他们养的一只可爱的猫咪轻柔地悄声走过来，懒懒地爬到她身上。
“阿青（猫的名字）啊，你也热得受不了吧。”
妻子一边说，一边把猫咪抱起来。他们家有狗也有猫。就他的性格而言，一旦高兴起来，对猫狗也是溺爱无度。这很快就成为家里的习惯，两口子经常像和人说话那样与猫狗对话。 他向附近的农户家里走去。两条狗敏锐地发现主人快步出门，立即追赶上去。不到五分钟，只见他扛着生锈的锯子和修枝剪，身后跟着两条狗，得意扬扬地回到院子里。他微笑着站在蔷薇树旁，抬头看着树枝，心里琢磨从哪里下手才能让阳光照射下来。然后脱下上衣，裸着胳膊，拿起锯子，先对*肆无忌惮横伸过来的柿子树粗大的树枝下手。白色的锯末从树枝上纷纷撒落。当锯齿进入树枝的一多半时，尚未切断的部分由于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脆弱地咔嚓一声折断，粗重的大树枝掉下来，将上面的小枝丫砸在地面上。于是，阳光立刻从空隙间跌跌撞撞地抛下来，你争我抢地挤进来，无声无息地渗进来，倾泻在形同枯木的蔷薇枝头。随着遮挡光线的梅树、杉树、柿子树的层层枝叶不断被锯下来，拥抱蔷薇的阳光逐渐扩大。他用修枝剪清除蔷薇树上的蛛网。那里潜藏着各色各样的蜘蛛。有一种名叫蝇虎的短腿小蜘蛛，在枝丫的根部抽丝织成状如纸袋的巢穴。有一种名叫络新妇的大蜘蛛，长腿，身上有玳瑁般的颜色，在织成的大网上爬动。当蛛网被修枝剪摧毁时，蜘蛛们都如杂技演员一般身手敏捷地顺着蛛丝逃走。他手拿大大的修枝剪继续追赶。这些蜘蛛则在剪子顶端吐丝，身子顺着蛛丝吊下来，有的逃进土里，有的逃进草里，有的逃进水洼里，而他手持大剪子，不由分说地剪断它们。
这件事让他大汗淋漓，也让他心情兴奋。当*大的一根树枝落在地上发出响声时，妻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丈夫难得干这种活儿，大声对他说着什么，但丈夫没有回应。两条狗知道今天主人没有闲工夫和自己玩，就互相追逐游戏，满院子撒欢奔跑。他体会到一种欣喜若狂的快感，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碰到什么就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