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

　　《白痴》：　　1959年炎热的七月中旬，纸盒滑出了橡皮绳，在我怀中摇摇晃晃，散发出一股缝纫用品的香味，叠加上亲手装满并捆扎这个纸箱的莱德罗莱特的大腿的芳香。　　玛丽—罗斯街空空荡荡——从附近一条街经过时，我听到敞开的六楼百叶窗上吊着的植物之间传来罗伯特·舒曼《少年曲集》中那首“米格农”的琶音。我曾在家里的普雷耶钢琴上和我母亲一起学弹舒曼，我想象他在写这些曲子时，他一堆孩子中的一个正坐在他的膝上，笨拙地敲着旋律里每组琶音中的高音……　　八楼，没有电梯。在那上面，楼道的气窗下，一扇门开着，一台缝纫机在轰轰作响，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翻动、整理地上的一个个小包裹。我把装满纽扣、饰带和刺绣的纸箱放下；阁楼深处传来一个疲惫无力的声音：“给小伙子倒杯薄荷水……”小姑娘用两根被针戳过无数次的手指触碰并检验了一下我条绒上衣的折边，这是我母亲为我挑选的*后一件衣服，我大热天骑索莱克斯机动自行车送货的时候也穿着它；一只黄白相间的母猫，肥肥的，在一双双拖鞋之间叫唤：“飞机飞过之后，它就害怕……楼里没人了，都去看阅兵了。”我把一杯薄荷水喝完，小姑娘被我拥得太紧，以至于面色苍白，我下楼；人行道上，一楼，我的索莱克斯对面，也许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也许是飞机掠过后空气震动的余波，一扇百叶窗被吹得半开：一股防晒霜的味道从脏兮兮的缝隙中散发出来，我朝那里张望并留心听着：一只脚，光着，白皙，悬在靠近流苏地毯的一个红色物体上，昏暗处，有转唱片的声音却没有音乐。我的目光强行冲破黑暗，就像进入教堂时一样；向上看，正面，大脚趾，沾了灰的脚后跟，脚，脚踝，长长的小腿，舒展的膝盖，凸出的髌骨，长了丘疹的大腿，喉咙灰白，裸露的脖子像根管子，下巴圆润，嘴唇翘得很，下唇上有根抽剩的烟头，脸颊上厚重的假睫毛扑闪扑闪；身体，娇小，哆嗦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梦，也许是因为跳蚤：发绺干净，卷曲，呈黛色，带着苔藓般光泽，露出光滑发亮的额头，大而隆起：里面的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意志、欲望、过去、未来，直至梦境；一个梦或是来自我无从知晓其深度的内部吹来的一阵风促使身体翻向右侧，但这股余味，我再熟悉不过，它属于寄宿学校和即将到来的军队生活，那是公共排泄物的味道，来苏味儿则表明这是间位于后院的公共厕所而非私人盥洗室。臀部的圆润使从床上滑落的充鸭绒的红色物体更清晰可见，一道床单折痕，床单粉色，蓝色条纹长枕，一把椅子，椅背右上方挂着一条三角裤，很短，粉色，没有花边，我继续找文胸，但在同一把椅子椅背的左上方，还是一条三角裤，白色，也短，但镶了花边，稍微动了一下：昏暗处的一个影子朝*里面的墙走去，一副裸露的、十分白皙的身体出现了，这副身体躬下，一只手抬起我看不见的电唱机的唱臂，唱片停下，只余空转声；腰臀修长，侧面凹陷，脸转向百叶窗缝隙，同样的嘴，同样的鼻子，同样的额头，同样的发绺，但眼睛没戴假睫毛，大，直率，瞳孔非常黑，面带愠色，又白又红又青，眉头紧锁；肩膀略宽，上唇外翘处上方、扁平的乳房和肚脐周围有细小汗毛；闻到冲刷粪便的味道后，床单上的身体动了动，一条小腿连着丰满的大腿开始伸长，脚在褪了色的红色鸭绒被边缘摸索，一声哈欠，结束时轻轻一个嗝；站着的那副身体舒展，两臂张开，双拳越过头顶相扣，腋毛浓密，双膝弯曲，身体俯向床，俯向床上的女孩，他的孪生姐妹，两副身体互相缠绕，女孩的小腿绵软无力地翻向红色一侧，我听见嘟囔声、短促的喘息、呻吟、憋着的笑，然后是放声大笑——这两人中的谁，轻轻放了个屁？　　在腰部动作接着吵嘴之时，我屏住鼻息，若我挪到百叶窗缝隙之外，照在他们身上的光线就将起变化，会促使他转头看向街道一侧，届时我还有机会骑上我的索莱克斯冲到十字路口吗？　　但她用自己握紧的拳头推开了他的胸口，退到床铺*里边。我看他看得更清楚了，他的腰部惊动了一下，嘴巴重又张开，喉咙里喊了一小声；在他们的毛发之间，我只看到一道红光，他想再度占有她：她腰部一动，坐了起来，滚向侧边，身下的鸭绒被滑到钉在发霉的镶木地板上的黄色油毡上，她蹲下来，手脚并用向里爬，翘起的臀部消失在昏暗中，我尽力不去看那张开的供排便的孔，不过她的脸转了过来，被伸向地板的一只手臂拉得垂下来的一侧乳房发光，眼睛睁大，看向从百叶窗透过来的阳光，瞳孔和角膜发亮——她看见我了吗？为什么她摆动自己的臀部？为什么她右边嘴角有一点白沫发光？她从百叶窗缝隙看见我什么了？头发？额头？眼睛？眼镜？鼻子？嘴？下巴？袒露的喉咙？……我的下半身被墙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