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秆儿

麦秆儿 1 芒种忙，三两场。 芒种一过，田里的小麦就被放倒了一大半，红色联合收割机拖着巨大的身子，“突突突”地在田里跑过。晒得噼啪作响的麦穗儿，摇着头钻进收割机长长的大嘴巴里，留下白花花的麦茬，在火辣辣的阳光下闪着白光。 麦秆儿蹲在地头，等爷爷回来。爷爷的电三轮车很小，一趟只能拉四袋小麦，这两亩地的小麦，来回得跑很多趟。麦秆儿躲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树下，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的头发又黄又细，一点儿都不像琪琪的头发。琪琪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垂下来像一挂瀑布。自从**次见到琪琪起，这乌黑的瀑布就在麦秆儿的心里流淌。琪琪妈妈在城里打工，经常把各种香味儿的洗发水寄回来，麦秆儿从琪琪身边走过时，总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儿，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摸一摸琪琪的头发，闻一下那香味儿。 麦秆儿捡起一截枯树枝，在地上画圈，把一只蚂蚁圈起来，等蚂蚁爬出圈，他再画一个，直到蚂蚁爬出了他能够画到的范围。他扔掉树枝，抬头看了看天，强烈的阳光从柳枝缝隙间射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柳树修长的枝条垂下来，静止不动，令麦秆儿又想起了琪琪的头发。看着柳枝上一片片柳叶，他突然异想天开，如果天天洗头，琪琪的头发上会不会长出柳叶？琪琪**次见到他时，就问过他头上会不会长出麦穗儿，还问他为啥叫麦秆儿这个名字。 其实麦秆儿有大名，按照家谱的辈分，他属“恒”字辈，爷爷就给他起了个大名叫恒俊，但是似乎没人记住，也很少有人这样喊他。只有老师点名时才叫他的大名，下了课连教导主任都叫他麦秆儿。主任是他的邻居，爸爸每次从广东回来，都会把主任请到家里喝酒。第二天，主任就会带着一身酒味儿上课，课间还会跑到教室外面点上一支粗大的雪茄，吸一口，又把雪茄从嘴里抽出来，放在鼻子下闻闻，引来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这时候麦秆儿就很神气又不屑地扫视那些同学，在心里说：那是我爸爸买给他的雪茄。但是他没有说出口，爸爸告诉他不要告诉别人，每次回来，爸爸只请主任一个人喝酒。喝完酒的第二天，爷爷会把剩菜倒进面条锅里，面汤里飘着一层油珠儿，味道比在县城吃一碗拉面还好。 第三天，家里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麦秆儿也吃不到肉了。 爸爸每次回来，除了和主任喝酒，还会去村委会填一个表，有时候会拿回来放在桌子上好几天，直到临走时才拿给村干部。麦秆儿看到表里有他和学校的名字，还有妈妈的名字。 突突突！联合收割机开到了地头，皮肤黝黑的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弯着腰拧拧毛巾，汗水就顺着毛巾滴下来，滴到地上的土面上立刻卷成一个泥团。麦秆儿眼看着一只蚂蚁被包进泥团里，觉得蚂蚁跑得太慢了，或者是太快了，或者因为不快不慢就刚好撞上汗珠。听爸爸说，妈妈要是走得再快一点儿或者再慢一点儿，就不会被摩托车撞飞了。蚂蚁还挣扎了几下，可是妈妈一点儿都没有挣扎，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血从头底下慢慢流出来，在太阳底下像一团红色的油漆。那团红色油漆和那挂黑色瀑布一起，占据了麦秆儿的心。有时候红色跳出来，他就想哭；有时候黑色跳出来，他又感到安慰。 “娃子！你爷爷呢？” “拉麦回家了。很快来。” “我不能等他，要去下一家。你告诉他，你家的收完了，晚上到村委会算账。”司机说完，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转身就走。 “虫！虫！”麦秆儿发现司机胳膊上有一条毛毛虫。 司机掉回头，大声问道：“啥虫？哪里有虫？” “你胳膊上。” “哦！我打死它。”说完，司机爬进驾驶室，又“突突突”地开着收割机走了。 麦秆儿擦了擦脸上的汗，望着田里一堆一堆的麻袋，田里的麦茬闪着白光，似乎有热气在蒸腾、上升。他的手掌搭在眼睛上，挡住阳光，眯起眼睛数有多少堆麦子。 “恒俊！恒俊！来扶车子。”爷爷回来了，站在马路边喊他。自从有了大名，爷爷就再也没喊过他的小名，也是唯一一个喊他大名的人，爷爷说家谱里面要写大名。 麦秆儿从麦茬地里走到路上，帮爷爷扶住三轮车的把手。爷爷吃力地把一袋小麦装上车斗，震得车头差一点翘起来。麦秆儿双手拉住车把，把身子一缩，双脚离地，像一只大蝙蝠吊在车把上，车头才没翘起来。爷爷吓了一跳：“压住！压住！” 装完一车，爷爷佝偻着腰，从车里拿出一根豆沙冰棒递给麦秆儿。看着他撕掉包装，把冰棒放在嘴里咬一口，爷爷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才露出笑容。爷爷的门牙只剩下一颗，像一颗大大的白玉米粒，麦秆儿老是担心那颗牙齿会掉。他“咔嚓”一口咬下一块冰棒，塞进爷爷的嘴里，爷爷开心得像个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稳了，便驱车上路。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