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电话的地方(精装)

舅舅的鼓 我刚进村子，就碰上了舅舅。难道他知道我要回来？我可是没对别人提起过回村的事儿呀。舅舅一副蔫不唧的样子，像一棵枯萎的老树。我说：舅，你还好吗？ 舅舅抚抚胸口，说：心不行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止跳动。 我说：舅舅，你不是好好的吗？ 舅舅仿佛抓住个救生圈，把我又薄又嫩的左手握在他又厚又大的右手里。那一年，奇冷。他抱着我，还用棉大衣裹住我，我想舅妈缝制棉大衣时也把我考虑进去了。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跳动。 我不能生硬地抽出我的手，任凭他紧紧地握着，握出了湿汗。看样子，他没打算往家走。我乖乖地随他走出了村庄。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村庄里的姑娘、小伙儿，都先后进了艾城。剩下我的父辈，放任着衰老。按舅舅的话说：本来，还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拽着，我们就老得慢。 绕过一棵树时，我紧走几步，因为路只容一个人过，我趁机抽出我的手。我已不习惯被那么握着。不过，我立刻感到一种节奏的消失，像鼓点突然停止——舅舅的鼓点。 舅舅走在我的前边。小路两边的草像无数双小手，阻挡着我前行的腿。 我拉住舅舅的手腕，我想重新体验鼓点的节奏。我说：舅，当心。舅舅的脉搏有力，像一个小伙子的。舅舅说：这里憋得慌，有时候，晚上躺下，我担心，早晨我的心还能不能跳动。顿时，我想到，舅舅舅母婚后，一直没生小孩，每次回村，舅舅总是拿着鼓，像早已准备好欢迎我一样，他一敲，小孩就从房子里或小巷里冒出来。那时，要找舅舅，只要听鼓声，鼓声在哪里，舅舅就在哪里。我说：那个鼓呢？ 他说：你舅妈把鼓面割破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舅妈说……鼓能当饭吃？越敲越穷……鼓槌丢进了灶……你舅妈心烦。 舅妈一直以为是鼓占据了本该是孩子的家——鼓克孩。 我说：舅妈当年看中你，不就是冲着你击鼓击得漂亮吗？ 他说：可能……你舅妈说得有道理。一个男人，不管地里、山里的事儿，鼓声不能鼓舞庄稼生长……有时候，我会悄悄敲盆子、拍凳子，但不能叫你舅妈发现。我真的很没出息吧？ 我说：舅，我是昕你的鼓声长大的呢。 他说：可是，我老了，你们那些年轻人一走，我就老得快起来；我想，敲敲鼓，那样就不会老得那么快。可你舅妈听了好心烦。 舅舅拉住我的手，似乎生怕我离开他。树呀、草呀逐渐茂密起来。我的手在他的手里。我感受着他“咚咚”跳动的脉搏，好像舅舅正敲着一面鼓。 他说：散伙了！我们几个老头儿，总不能奏给自己听吧？没了我的鼓，他们的锣呀、二胡呀，都不出现了，等着老到头吧。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能不老？ 我说：舅，要不，你住到我那儿去，艾城广场也有自发的乐队。 他说：我在山窝窝里待惯了，没有鼓，我拿什么凑热闹？ 我说：舅，你心里的那面鼓还是很有劲、很响亮呢。 他说：你能听见？ 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手透露了秘密。 舅舅停住脚。眼前是一片坟墓。 不是清明，外公外婆的双穴坟前有烧过的冥纸，还没被风吹乱。旁边，有一个新坟，很小的一个土包，没有墓碑。 我说：这是谁家的小孩死了？舅舅说：我的鼓。 鼓坟前有一株大拇指粗的幼树，几片叶子，绿亮绿亮的，像小手在鼓掌。 舅舅说：当年，你外公就靠着一面鼓，讨个生活，落户在这个村庄。现在，这面鼓，死了。它比你外公的年岁还大，可它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想说，不要怪舅妈。不过，我默默立在鼓坟前，什么也没说。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