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陈建波

**章 1 一九二九年春天，雨水惊雷肆虐渐渐平息之时，一支携带着少量汉阳造、梭镖和砍刀的队伍分乘着十来艘木船，自西而至，通过水关在吴尚城的於浦码头处停泊，当先一枪撂倒了警察小钱，迎着春雨后的轻风展开了一幅绣有镰刀斧头的红色旗帜，呐喊着冲上岸来。码头上下，以及西仓大街上的商贩、行人顿作鸟兽散，飞跑得干干净净。 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登岸后，兵分两路，一路沿通衢大道冲向县府所在地中山塔，一路向城北直奔俞府，枪声零星不断。一刻钟后，俞府门前一片宁谧。俞家大少爷云涛穿着军服，带着十来个卫兵、七八个护院家丁，以院墙、硬木八仙桌为遮护，构筑了一道简易阵地，静候街头这伙人的到来。 宅子里，俞家主人俞凤山在姨太太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后院奔去，陈年老病气管炎令他气喘吁吁，声音嘶哑，手中拐杖指着一处荒僻无人的小院，说：“快，快进去，那里有暗道出去。” 姨太太答应着推门，本应是虚掩的木门却已被人从里面闩住了。俞凤山跺脚长叹：“天要亡我，天要亡我，这一定是有家贼内应外合！” 他身后紧随的保镖二话不说，上前去抬腿照准门闩的位置，一脚踹开了木门。却不料，屋子里有个女子惊叫一声。 俞凤山听出这是女儿萍如的声音，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进去，只见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神色惊慌，不觉明白了大半，正待询问，内屋里走出个人来，以西式礼节鞠了一躬，问候道：“伯父好。” 俞凤山定睛瞧去，认出这人竟是肖家的二少爷肖也，心中愤怒，正待发作。 姨太太摇晃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先避险要紧，不要在这里拖延了。” 俞凤山一挥手，喝道：“先将这个荒唐大胆的小子给我绑了。” 肖也挣扎着解释，俞小姐惊呼阻拦，都无济于事。俞凤山径自去屋角那处布满蛛网的壁橱前，用脚尖踩踏了两下，现出地下一块方洞来，召唤护院将女儿、肖也都带上，跟随自己下到暗道里，潜往安全地带，将地面上的血腥交火，交给儿子应付去了。 那边俞府大门前，枪响声急。俞云涛少校手里的驳壳枪扫射不停，将来犯之众阻止在门前。这块弹丸之地，已经伏倒了十几具尸体，都是猝不及防间中弹倒下的，个个脸上都凝固着惊异的神色。根据袭击吴尚前的情报侦察制订的计划，俞府比县府要更易于解决，几个耍刀的护院，吓都吓跑了，哪里还敢有抵抗？ 但这一片枪响，使得这个计划碎如粉屑，不值一提了。 这一路负责偷袭俞府的指挥者名叫马援，被众人称作马队长，手里有把新得来不久的勃朗宁手枪，他盯住俞府的门额打了两枪，再度命令部属冲锋。在他看来，这区区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是可以呼啸而越的，即使付出牺牲也值得。部众们在他的鼓励下，先冲了两次，每次都铩羽而归，这第三次，都有些迟疑了，有人建议得有枪火掩护才成。 马队长想想，将几个拿火铳的集合在一起，下令瞄准俞府一齐开火，为进攻开路。这五把形式各异的老旧火药枪并列在一处，齐刷刷地响了几响，弹丸、铁砂迸射四散烟气缭绕，刹那间将俞府守卫者打伤了几个。 俞云涛正得意时，左眼一黑，剧痛难忍，急忙一把捂住，右手扣动扳机，对着重新鼓起信心蜂拥而来的人群毫不留情地射击着，直至打光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俞府门前伏尸累累，伤者的悲号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县府那边的袭击已经得手，缴获了六七支汉阳造、两把手枪、一挺轻机枪。听到这边的动静，马上转而赶来增援。但队伍刚刚走到半截路口时，城外担任监视任务的人飞速赶来，报告说：“特派员，附近驻屯的民团已经出动，驰援县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