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现代幻想小说:拉丁姆 (卷一卷二全两卷)

中微子算不上什么大家伙： 它们比原始行星上蝇虫振翅的动静还小，比太空中两粒尘埃懒洋洋的相遇产生的引力波还小。它们不比真空涨落的微小振幅更明显，它们作为*奇特的粒子构成了恒定的矩阵。它们是没有形体的幽灵，几乎没有质量，也没有与普通物质作用的能力。可以说，它们近乎不存在，这解释了中微子的速度为何与光速相等，或者，据某些说法，甚至大于光速。它们诞生于世界孕育时的煎熬，或者诞生于某颗恒星自毁之际，无数的电子和质子被迫结对，中微子则被抛向宇宙，它们做不了什么，一直在路上漂泊，直到宇宙冰冻分解，万物终结。 那么，一道中微子流穿过中堂舰，几乎算不得什么大事。中堂舰出现在那里，不是为了宣告某颗恒星的死亡，也不是为了勘测宇宙中辐射的粒度。实际上，它的高级功能早已关闭，就这样在旋臂星域流亡了漫长的几个世纪——那里远离后人类空间的文明核心，几粒矮星微弱而稀疏地闪烁。但中堂舰仍在那里，等着什么发生，它有着机器的无限耐心，配备了各种检测装置。其中有一座人为的设备，能发出间接而微弱的记号，标记中微子通过的路径。 这座设备是一颗重达数亿吨的液态烃，它比*纯净的水还更透明——这颗晶球借助自身惯性与微重力的合力悬在空中，悬在一个坑洞的正中央，位于一座巨大、寂静、幽暗的掩体中。 如果中微子穿过这个中枢，设备会对它遇到的每一个原子进行极化，从而产生相当于短暂冲击波的发光效果。效果很不起眼，可能只是一道微光，一片淡蓝色的光晕。动物的视网膜完全察觉不到它。 然而，对于光敏传感器来说，这就足够了，它有成千上万的眼睛衬在金属墙上——小型殿堂里的反光窥镜。 窥镜一起哼鸣，发出例行警报，实时传送给负责监控的软件。后者以*慎重的警戒态度察知了事态。监控软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夜间守卫，一个小小的思维，一个简单的智子。它得到了本地局域神经网的支持。网是个准生物的实体，像树根一样，穿入中堂舰这片区域的墙壁。它几乎不用消耗任何能量，一门心思地监控，审慎到了极致。它的认知能力和低等哺乳动物有许多相似处： 如果我们注定孤身，必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座沉默的机械装置上头，长达几个世纪，那么，没有高度发达的自我意识，其实是件好事。它唯一的功能，是在检测装置截获的信息流中，追踪人造的结构、代码和语言，或其他任何涉及意图或智能的表现。 到目前为止，它的这项能力可谓相当简单，足以用于实践，但总也没有获得积极的回应。自从巨舰在世界与世界之间漂泊，深陷无梦的睡眠，费米子云不止一次穿过它的镍铼外壳。脉冲不断从太空迎向它，从普通的光子射线，到微颤的细小引力波，形式不一而足。追踪结果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宇宙有两个主要特征： 一，通常它是空的；二，它大体可以预测。在两千年的时间里，调用软件高级权限的需求从未实现，这是由于中堂舰对权限调用条件下达了严格的指令： 作为守卫的智子必须限制声和热的产生，以便在太空的冰冷环境下，尽可能使舰船外壳状态与周围环境相近。 在那里……它像个连贯的序列。不是很有节奏，但称得上富有旋律，像某种音乐，美妙、迟疑、无调——像是令人不安的十二音序列。大气层中的许多现象可能与此类似，一切只会随机发生。 智子算不上杰出的音乐爱好者，但它尽职尽责。它感到犹豫，这来自构成它的物理结构的各个仿真神经元之间一系列相互抵触的冲动，这意味着它已经过时了。 它决定稍微多调动一点处理能力。存储单元将能量注入某些电子元件，此前这些电子元件一直处于待机状态，嵌在智子的神经系统中。这些节点将它与本地其他认知局域网联结起来。类似的小型原始思维还有很多，每一个都负责监控特定的系统。它们中的一些是简单的硬件装置，另一些则有半数以上纳入多维空间，而不是通常的三维尺度。整个系统形成了上千层潜在的复杂层次，彼此之间有着层级关系，它们能够给出解释性的假设，也能仿造这些假设的副本。如果有谁需要支援，它们便将更多组件连在一起，造出一个模拟自身的副本。从物理层面看，新的版本也和之前的版本一样，能得到仿真神经网的支持。 带着监控者典型的傲慢，智子笑了笑，读取有问题的那部分数据，它假设中微子流有其自然起源，并反复搜寻理论加以证实。它的迭代搜索始于大量的经典物理学理论： 像中微子这样的费米子，在经典物理学中自有其位置，但并非以严密的质量形式存在。天体物理学的常用描述对此也无能为力。必须具备更强的复杂性，也就是，对于智子来说，必须开发一个更精密、更富自我意识的副本，并向新的版本交代旧版本无法解决的这个问题。它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眼神——计算型生命的嘲讽。 一个新的迭代，一系列新的假设，宇宙奇趣事件开始集聚，比如“微观黑洞的蒸发”“遥不可见的中子星表面的构造滑动”。 还是不行。它检查了序列，检查了光线微小波动间的节奏。它分析了检测到的微粒能量等级，发现它们的变化对应着一个结构。它在它广阔的思维剧场中绘制示意图，将它们相互比较，并与中堂舰浩瀚的存储器当中各种理论模型相比较，可仍然没有合乎自然的解释。无奈之下，它借用了量子神秘主义，从此渐行渐远，直到构想出“概率极低、从未被真正观察到、传说中的量子纠缠”。 经过不到一分钟的数百次迭代，由于分析能力的扩增，智子变得臃肿，但它仍未能给出解释。它猎捕了那些由于它病态且顽固地要求解释而滋生的思想异兽，下定决心，是时候该弄个清楚。如果没有任何物理原因能引发这种现象，那么原因就是，它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信号。认真来说，它不信任**种可能性。那么，就有必要推导到一个*令人不适的假说，即在界墙的另一边，一定有座巨大的机械装置在运作。出于外部世界的某些目的，它能操纵空间，或者时间，而操纵的关键在于发射中微子，织出沉默微妙的乐章——虽然稍纵即逝，但明确无误。 它沉思了半秒。这对它来说，意味着相当长的时间。中堂舰等了几个世纪，可能就是在等它的这个发现。它无法确定，因为它无法进入舰船深层的存储记忆。尽管它认为自己处在半自动机能的金字塔顶端，但它在理论物理学以外几乎一无所知，很多决定也不能由它来做。在这种情况下，它的程序明确命令它，要三思而后行： 如果因为误发警报而将巨舰吵醒，它会自取其辱。但如果它本该去做却没有做，后果会更加严重，即使它不清楚这其中的缘故。好在没人对它感兴趣，它又总是独自一个，因此受到嘲讽并不会杀了它。 它做出了选择。它已经跨越了两千年的孤寂，当它敲响警报，它的角色就会宣告结束。它花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怀着一盎司的忧郁，它注意到，它并不了解自己。这就是它这个怪家伙的终局，比起真实的生命，它更像一个潜在的生命，每隔一段时间便懒懒地撑开一只眼，然后重新进入无梦的睡眠。它没什么可失去的，但从无限的层面看，总还是会失去一点什么。规则就要变了，它所运用的资源将重新拨给另一项任务，伴随全新的参数和一个新的身份。它的物质成分仍会保留，但那些在它生命里依靠不断维护而建立的个性萌芽将不会留存。 它呼出气流，相当于一声叹息。是时候让位了，新成员无疑比它本人更值得关注。即将启动的任务需要一些人物，让世界变成上演阴谋和恢宏事迹的剧场，而在大人物面前，像它这样的小家伙绝不合时宜。它想，剧场经理的命运，就是在敲响十二下开场钟声后让自己淡出。于是它发出*后一系列指令。 古老的中堂舰漂泊在冰冷的太空，在文明世界的边缘，仍闪着星星点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