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前

     北方的春天很美，但她*终还是决定离开，去地球的另一端。除了那点儿股票，她一无所有。 不过话说回来，股票也不过是一系列数字，这些数字真实吗? 八年前，赵小铢就把孩子放在了国外，一个、两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那个年代，仿佛谁去了国外，就代表着某种优越性，但这些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绿卡和外国国籍回到祖国，她有点儿弄不明白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了。 飞机起飞时，她戴上耳机，看着窗外，乌云一朵朵地浮现在眼前。她看见几片像大象、乌龟、老虎和小孩的云朵，看着它们，离它们越来越近。很快飞机越飞越高，机翼穿过云层，切断了那些看似规律的图案，她恍然大悟，原来看到的一切很多是不存在的。 一切真的不存在吗？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那过去自己做的事情，付出的努力以及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些股票、期权，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她想到这里，广播再次响起：“飞机现在正在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 她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加拿大枫叶卡，看着上面的枫叶，枫叶旁写着她的个人信息：LauraZhao（赵小铢）,1980年出生。她看着那陌生的英文名和数字，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四十岁了。她再次看了看窗外，窗户上映着自己的影子，虽然一头长发、西装革履，却多了一些苍老神态。飞机在云里穿行，外面一切洁白，她内心却一片空白。 忽然，她感觉飞机的颠簸越来越强烈，逐渐有些失控，于是闭上眼睛，打开音乐放了首歌。头一天宿醉，使她在飞机上无比难受。忽然间，那些故事和场景蹦跶了出来，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创业后每一天的经历都浮现了出来。五年，像是一辈子，足以把平地建造成高楼大厦，又能在一瞬间，一切都倒塌。 她感到一阵恶心，昨天喝的酒从胃里反了出来。舒缓的音乐里，她感到飞机晃得越来越狠，狠到她的脑袋似乎撞到了前方的小桌板。她头晕目眩，慢慢地睁开眼时，看见满目疮痍横七竖八的办公室，桌子、椅子散落了一地，“新考试”三个字被摔得粉碎。她看到了死去的陈朝钱，看到了脖子被扭断的白大鹏，地上还有一摊血。 她再走近看，墙上有一面镜子，从镜子里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她盯着自己的黑眼圈，忽然两行血从眼睛里喷涌而出。她痛苦地跪在地上，用手指蘸着血，在一片红色的模糊视线下，写了三个字：为什么？ 飞机继续摇着，忽然，她再次被摇醒，睁开双眼，发现原来眼睛没有流血。她听见“砰”一声巨响，接着是空姐的警告声和乘客的尖叫声。随后她看见飞机的机翼起火，闻到了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乘客们撕扯着嗓子哭嚷着、叫着，火光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把地毯也点着了，接着头顶火光四射，飞机在空中爆炸。她紧紧抱住头，猛一抬头，看见飞机上方被炸出一个窟窿。接着，她的椅子被狠狠弹出，身体飞出时，被不知什么东西划破，血流不止。她从空中往下降落时，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这是她这些年的下意识动作：只要手机在，在哪儿都能工作。 她从天而降，再次穿入了云层，眼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赵小铢再次用手触摸那些云，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碰到的地方就散了。 她跌落云层，转过身，伸出手，对着云彩笑了笑，好像明白了什么，嘴里嘟囔着：“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说完，她就冲着海面跌去，距离海面越来越近。身体贴近海面的瞬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弹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忽然明白了，又是噩梦。自从她开始创业，这噩梦就一直跟随着她。她每天都梦到自己在降落，尤其“双减”后，这梦做得越来越频繁了。她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明亮，太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飞机在云层上方自由安全地飞着。她盯着窗外，不远处有一道彩虹。 就在一周前，她还是一家快上市的公司的副总。这家公司叫“新考试”，是在线教育的龙头公司，靠教英语四、六级考试起家，逐渐发展成了全科教培公司。而她作为联合创始人，已经跟那家公司没关系了。她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八岁，正是要上学的年纪，她正是缺钱的时候。 她打开手机拍了一张彩虹照，然后开始翻阅过去的照片。她把照片时间线拉回到五年前，看见了一张三人合影。照片上她站在中间，陈朝钱在左边，那时他还不是个知名导演；白大鹏在另一边，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那时他还是每天都充满希望。 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