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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丑的尘事
读者评分
4.9分

丑丑的尘事

一部平凡人的“回忆录”,故乡,亲人,街坊,熟人,挚友,这些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1星价 ¥21.8 (6.8折)
2星价¥21.8 定价¥32.0
商品评论(12条)
201***(二星用户)

朴实无华的文字,有些事感觉就发生在身边一样。

2022-04-20 21:47:30
0 0
lim***(三星用户)

认识新作者,文风细腻感人。

2021-11-18 13:08:57
0 0
图文详情
  • ISBN:9787220100437
  • 装帧:简裝本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开本:32开
  • 页数:255
  • 出版时间:2017-05-01
  • 条形码:9787220100437 ; 978-7-220-10043-7

本书特色

《丑丑的尘事》是一本年轻人撰写的“回忆录”,分为两个部分。*部分“安宁河边”,作者丑丑在其中回顾了她那不是故乡的故乡,以及身在这片土地上的亲人、街坊、熟人;第二部分“自选角度”,丑丑细数了那些陪伴她走过青春岁月的挚友,以及发生在她们身上或身边的有趣经历。可以说,《丑丑的尘事》一书,是平凡人讲述的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这本书,诚如麦家评价:丑丑恪守着宜静明澈的爱、怜悯和敬意,在时日的仆仆风尘中,守望命运的沟渠和崇山,承受来自记忆深处那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在丑丑的世界,在她的生活里,从不营造物质,只与梦想交易;她把自己装裹在黄昏投下的漫长阴影里,远离尘喧。

内容简介

《丑丑的尘事》一书, 是平凡人讲述的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这本书, 诚如麦家评价: 丑丑恪守着宜静明澈的爱、怜悯和敬意, 在时日的仆仆风尘中, 守望命运的沟渠和崇山, 承受来自记忆深处那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在丑丑的世界, 在她的生活里, 从不营造物质, 只与梦想交易 ; 她把自己装裹在黄昏投下的漫长阴影里, 远离尘喧。

前言

  我从过去来到现在丑丑
  1
  这些往事就像尘埃,终日漂浮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故事,大多是关于人的故事。从我出生,迄今为止生命里遇见的、同行的、错过的……那些美好的人的故事。我的街坊邻居,还有童年时陪我成长的伙伴,少年时彼此诉说心思的朋友,长大后的好友,喜欢和爱过的人……
  这些故事,在这滚滚红尘中微小得如同尘埃。于我,却是生命里的痛、快乐、喜悦,还有哀伤。
  我出生在四川西昌安宁河畔一条叫永安的老街上,高中毕业后在成都求学工作,如今定居杭州。
  安宁河,是凉山的母亲河。安宁河谷虽属高山峡谷区,却地势宽阔平坦,水流曲折,阡陌纵横。因为安宁河的润泽,沿河两岸一直风调雨顺,居民安居乐业。那里的乡亲,勤劳善良、幽默豪气,喜欢喝茶,也擅长烹饪,*擅长的,是摆龙门阵,上摆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下摆鸡毛蒜皮老街八卦,口若悬河妙语横飞。
  我的童年,是在永安老街上度过的。老街狭长,长约两公里,宽约五米,三两步便可以跨到对面人家的院子里。一户一户并肩而立,隔壁邻居不仅鸡犬相闻,就是普通的聊天,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逼仄贴近的距离,让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了隐私,也培养出了唇齿相依的感情。
  清晨,家家户户把老式的长条木板门卸下来叠起来靠在一边,屋里屋外便连成一片,有一种敞亮的喜悦。到了晚上,再把木板一块一块装回去,昏黄的灯花从门缝里漏出来,也漏出安详迷离的沉沉困意。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宽宽的街沿,冬天的早上,小孩们每人端碗饭站成一排晒太阳,伸头看看你家早餐吃的啥,瞅瞅他家是啥菜。孩子从街头玩到街尾,玩饿了,遇到谁家开饭,坐下来就吃。一天不见孩子,大人们也不担心。
  到了夜晚,老街的顶上,是同样狭长的一条银河。那时,还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唯一的娱乐,便是早早吃好晚饭,大人站在街沿上聊聊庄稼聊聊东家长西家短,一直聊到银河闪耀,眼皮发沉。临散场,还要站到街心仰着头看星座辨天气,琢磨怎么安排明天的农事。
  有月亮的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月亮挂上房沿,将老街照得透亮,就像天空点燃了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将整个村子,包括远处的田野明晃晃地拢入怀中。
  银月清辉下的世界,天地万物都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小孩子们冲进月光里,跳橡皮筋、躲猫猫、丢手绢,疯得满头大汗。
  大人们三五成群,立在月光下,摆着每天都差不多的龙门阵。
  那时候没有表,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位置差不多了,便吆喝着自家孩子快快回家。玩到兴头上的孩子们满头大汗一齐唱着:豌豆开花,各人回家,不回家的死娃娃……一边磨蹭着跟在大人后面慢吞吞往老街两头散去。
  我在老街读完小学,去区里读初中开始住校生涯,人生从此越走越远。一路上,收获的*大财富,是每个阶段不同的朋友,我们趣味相投肝胆相照。
  都说朋友是后天找到的亲人,曾经同行的日子,有旖旎风光,也有泥泞滩涂,却一直不离不弃。
  感恩朋友们一路相扶相持。即使如今四散天涯,我也知道,这一生我们永远也不会走散。
  2
  我家是老街上唯一的一户客家人,却顽强地传承着客家人所有的风俗习惯,包括语言。街坊邻居都说我们是“广东人”,其实我们源自河南,曾迁徙落脚广东而已,客家人,就是四处漂泊永远客居他乡。
  客家人血液里流淌着天生的乡愁,对于自己的传统风俗和语言,有近乎执拗的坚持。一直到我阿爸这一辈,客家人只允许和客家人通婚,在家里只允许说客家话。我们家已经在老街住了三代,可是,在老街的眼里,我们一家依然是外乡人。
  客家男人豁达侠义大男子主义,女人吃苦耐劳隐忍善良。可惜的是,到我这一辈,很多东西快速消失,就连老街,据说也快拆了。
  小时候,常常听到大人们讲旧事,小小村庄,蕴藏很多传奇。有时代变迁,有家族兴衰……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但每个故事都让我着迷。
  总想着有一天长大了要把它们写下来。
  老街上的街坊邻里,在我记忆里,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善良,风趣幽默,世代守望相助;相互间偶尔也有摩擦和恩怨,吵过骂过,*终都能和好如初;谁家遇到难事,依然不计前嫌,倾力相助。
  那是一条温情脉脉,充满笑声和爱意的老街。街上有医疗站、供销社和茶馆,整个村庄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老街上聚。在茶馆里泡杯五毛钱的茶,摆半天的龙门阵。
  大多数时候,老街上都是闲来荡去、边走边聊的人。有时候,会有村民拿了自家的猪肉、鱼、水果蔬菜摆在街沿上卖。
  我爱极了老街上的烟火味和人情味。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每到下雨天,我就把自己收藏的满满一箱连环画铺在街沿上,认真地用粉笔在墙上写下:看一本,五分钱。
  下雨天的老街特别热闹,大人们都不干活,穿了雨靴踢踢踏踏上老街聊天来了。我的小人书摊,一本也没人看,每个路过的大人都会停下来看一看,然后笑眯眯地离去。
  平时,老街到处是纸屑和风吹来的垃圾,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婶,在岁月磨出的坑坑洼洼里日益邋遢。到腊月二十七八临近过年了,老街两侧的住户倾巢出动拿着大扫把出来扫街,用锄头把两侧的水沟清理干净,像给老街洗个彻底的澡准备迎接新年。
  有一年,解放军来拉练,住在生产队的粮仓里,每顿饭前都要在晒场上列队唱军歌,歌声穿越围墙飘向老街。我们一群孩子闻着歌声飞奔到晒场,热血沸腾得仿佛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
  粮仓里住了一个月从不进老街打扰百姓的解放军,离开的头天,来到老街,把老街的坑坑洼洼全都补好,再仔细打扫干净。那是我见过的*干净的老街。
  ……
  生活东奔西忙,很多故事渐渐淹没在尘埃里,我也渐渐忘了。
  阿公刚去世的时候,这个念头又重新浮上来,要将阿公传奇的一生写下来。可是,一转身忙于应付学业,一拖又是好多年。
  我是个念旧的人。我会保存每一封朋友往来的信件和贺卡,闲时翻翻,往事重现,会觉得幸福。可是,2001年10月,离开成都后,满满两箱信件全部遗失了。岁月和记忆都断层了。
  很多次梦见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屋子积满了灰尘。我打开门,穿过薄薄的夕阳,穿过灰尘和蜘蛛网,惊喜地看到那两箱信,还有那些旧物都静静地躺在时光的灰尘里。梦里一阵度尽劫波的惊喜,醒来一身冷汗。
  常常担心,有一天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试图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寻找往事。
  很多人从我生命里经过。那些从我生命里经过的人,那些*真实的生命状态闪耀着人性之美,让我着迷。他们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生命的厚度,就是我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我爱他们。
  那些在我生命里一路帮助我,成全我,待我如亲人般的朋友们,依然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有些早已天涯各处,有些疏于联络,但他们都住在我的心里,从未忘怀。每每念及,除了想念,还有感恩。
  此时,暮色苍茫,回忆像雾一样将我笼罩。往事和故事,轮廓模糊,界限不清,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岁月如沙,时光渐老。把我生命里的人一个一个记下来,听到的故事一个一个写下来。一个一个,就是时光,就是如今的我。

目录

序一她讲述的是别人,更是她自己,也是所有人麦家/001
序二果然川妹子莫小米/003
序三我从过去来到现在丑丑/007
安宁河畔
我的阿公王朝清/
坤婶家的故事/
阿亮爹娘/
真珠和闷生/
水井坎/
永安供销社/
外公外婆/
范李氏/
永安小学/
童年消夏/
许大麻/
童年影像/
进城/
故乡的年味儿/
自选角度
同志/
天山童姥/
梁姐/
东妮丫/
清朝正黄旗后裔阿蕾/
水晶/
蝴蝶的爱情/
盐巴/
721传奇/
大拿/
自选角度/
后记丑丑的世界孙昌建/
展开全部

节选

我的阿公王朝清
  1
  我阿公生于1905年,仙逝于1988年中秋之夜,一生传奇。年轻时一身武功,医术高明,喜欢打抱不平,天不怕地不怕。
  “王朝清”在安宁河两岸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朝清”是我阿公的“字”。阿公的真名叫王宗清,是他去世的时候刻墓碑我才知道的。家谱上记载,我们的字辈排行是这样的:兴文贤元盛德宗,荣华富贵永业昌。我是“华”字辈,阿爸是“荣”字辈,阿公是“宗”字辈。
  我们是客家人。客家人不是少数民族,只是客居他乡而已。客家人源自中原,世代四处迁徙,每个居住的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是异乡,每个曾经住过的他乡都是故乡。
  家族里传下来的唯一一本《王氏家谱》,重修于万历二十四年,即1596年。
  从家谱上看,王氏家族世代习武,始祖平寇有功,后封官迁至浙江严州府(现在的建德),康熙六年定居广东梅州,在梅州建有王氏宗祠,后到山西广灵县……子孙四散迁徙,其中一脉进入安宁河峡谷,落脚在四川西昌,又分成五脉开枝散叶。
  阿公一脉依然行武,个个长得高大威猛,筋骨强壮。我的曾祖父八十多岁时双目失明,仅凭一根竹棍便将一头祸害四方的金钱豹毙命,在安宁河两岸传为美谈。
  值得骄傲的是,不管客居到哪里,客家人都能顽强地保存和传承客家语言以及风俗习惯。
  整个永安村只有我们一户客家人,但我们世代都说客家话,过年过节的祭祀风俗和仪式都和邻居们不同。
  2
  阿公身高一米八,面容生得白皙坚毅,一袭蓝布长衫,一撮山羊胡,晚年戴一副圆眼镜;雪亮的光头上顶着一个鸡蛋大的包,我们叫它鹅公包——它以前只是小小一个疙瘩,剃头的时候阿公跟剃头师傅说,你顺便削了吧,削完后就逐渐长成鸡蛋那么大了。
  晚年的阿公没牙,笑起来像个老太太,白净又斯文。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门口裹烟叶,托着根大铁烟棒抽烟,谁也看不出他身怀绝技。
  西昌是一个细长的山间峡谷,安宁河将峡谷一分为二,周围是莽莽大凉山,山高林密,山上住着彝族。
  新中国成立前的彝族,还处于奴隶社会,有山匪经常打着火把,趁夜骑马狂奔而来,杀入村寨抢人劫物。
  抢人的山匪我们叫“蛮子”。蛮子抢到人后,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上,装入麻袋放上马背,在黑暗中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带到大山深处做奴隶。
  他们把这些抢去做奴隶的人叫“娃子”。
  清朝末年至民国,永安老街住的大多是地主和商人,两头都扎了高高的寨门,天一擦黑便关闭。我们是外乡人,自迁徙至此,便一直孤零零地居住在安宁河边的河坝上。
  那个恐怖的午夜,蛮子又来了。
  太公和家里青壮年都出门讨生活去了,不在家。七岁的阿公迷迷糊糊中被姐姐背起来,藏到了芦苇荡里。四下里都是哭声和叫声,还有咿哩哇啦听不懂的彝话。
  蛮子一把火烧了房子,火光冲天,仿佛地狱之火要将夜烤焦。
  躲在芦苇荡里的阿公浑身发抖,又怕又冷,想哭却哭不出来,姐姐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阿公躲过一劫,可是他的大嫂和两个侄子被蛮子装进麻袋抢走了。
  阿公的哥哥,我的大阿公归来后,在附近山上遍寻未果,就此孑然一身直到去世。
  新中国成立后,当年被抢走的两个孩子已经两鬓斑白,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找了回来。
  两个人找到旧屋,故人不见,荒草丛生,灰烬无痕。那场大火之后,我们家已经从河坝搬到永安老街了。
  他们已经不太会说汉语,只记得幼时的玩伴——我阿公的乳名。进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家人踪迹,只好去祖坟祭拜。
  祖坟还在老地方,旁边又添了新的坟。两兄弟跪在坟前号啕大哭,村里人跑来叫阿公,这样才相认。
  他们半辈子都住在高山密林中,已经不习惯平原的生活了。相对流了很多泪后,他们又回到了高山上的家。
  大阿公比阿公大很多,功夫自然也高出很多,两个人有时候也会打架。
  听村里人说,有一次哥俩打架,阿公赤脚站在家门口,托着大烟棒笑眯眯地和街坊聊天。大阿公拿着砍刀怒气冲冲地过来照着阿公的脚就砍下去。
  阿公身体纹丝不动,谈笑自若,两个脚趾一分,砍刀正好砍在两个脚趾之间。咣!再一刀下去,还是砍在两个脚趾之间。
  村里人都说,其实阿哥武功厉害很多,他是故意让着阿弟。
  3
  阿公喜欢抽叶子烟,不同的烟叶装在不同的烟盒里,自己卷成细细长长的烟卷。大大小小的圆形烟盒,阿公有很多。他还有一个长长的大铁烟棒,大概有一米多长,我和弟弟扛不动,他轻轻一提就托在手上气定神闲地吧嗒吧嗒抽烟。
  这根大铁烟棒,阿公从不离手,出门也随身带着,既当拐杖用,也当防身武器。
  小时候,我和弟弟帮阿公分装烟叶,帮他捶背,他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和弟弟一人搬一个草墩子坐在他面前认真地听。
  阿公有五个孩子,长子长荣几岁的时候出天花夭折了,还剩两子两女。大姑姑比大伯大十二岁,大伯比阿爸大十岁,阿爸比小姑姑大两岁。前面几个孩子年岁相差那么大,是因为阿公坐牢去了。
  新中国成立前,阿公坐过三次牢。
  **次,安宁河对岸的河西有恶霸横行,人人恐慌。
  这一日,阿公乘渡船去赶集,正好和恶霸同船。本想教训教训他们,结果一拳下去就打死了一个。
  阿公让其他人回去报信,就说我王朝清把你家主子打死了,要算账来找我。
  阿公被抓去云南坐牢。
  云南土匪出没,社会不安,政府束手无策,请出阿公,三拳两脚便灭了土匪的威风。
  土匪归顺朝廷,阿公立了功,官府留他在衙门做事。离家十年了,阿公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执意回家。
  第二次,我家的田地被别人霸占。玉米已经吐穗,快有一人高了。月明星稀的夜,阿公和大阿公两兄弟,一人手肘上绑一把锋利的刀,钻入玉米地。从这头跑到那头,两排玉米就像被击毙的士兵一样齐刷刷倒地。
  跑了一个通宵,好几十亩绿油油的玉米便成了平地。
  天亮,阿公自首去,这是破坏青苗罪,又被抓到云南坐大牢。
  阿公打算越狱,顺便把同牢房的狱友也带走。他把被单撕成条搓成绳子,半夜用绳子把狱友一个个吊下城墙。等狱友都逃光后,阿公使出轻功,吸一口气,身子轻轻一提,从城墙一跃而下。
  就有这么不巧,黑更半夜的,他落下的地方,正好放了两个四面装满铁钉的武器——阿公的腰被扎断了。
  不走,便是死路一条,英雄岂能坐以待毙。阿公咬着牙慢慢往前爬。
  天亮时,阿公爬到了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位隐世高人,姓陈。陈老先生是家传的骨科神医,他不仅治好了阿公,还收阿公为徒,教他骨科医术。
  阿公越狱的消息传来,阿婆吓坏了,赶紧抱着孩子躲回娘家,大儿子长荣出天花也不敢去看医生。
  六年后,阿公医术学成回家,*亲爱的长子已经没了。
  阿公痛不欲生,立志不再惹事,也不再离家。
  阿公一生叱咤江湖,平静面对悲喜人生,失去长子,是他一生无法愈合的伤。
  每年春节、清明节还有七月半,阿公都会烧纸给那个夭折的阿爷(大伯),还吩咐我和弟弟边烧边说:阿爷来领钱了啊……阿爷来领钱了啊。每每这时候,平时笑呵呵的阿公总是黑着一张脸念念有词,很严肃。
  阿公第三次坐牢,是为乡人出头。新中国成立前,安宁河对岸的高草(地名),乡民经常被国民党一个团长欺压,特别是妇女。有人跑来请阿公去管管。
  阿公拿了把刀每天在桥头磨,路过的人问,你干吗在这里磨刀啊?
  阿公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想吃肉,得把刀磨快点。
  阿公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语气平静温和,脸上看不出丝毫杀气。
  磨到第四天的时候,团长终于出现了。阿公走过去,一刀下去,团长的头就掉了。
  阿公去官府自首——命案非同小可,立马收监大牢。
  阿公喜欢吃肉爱抽大烟,高草的百姓每天都煮好肉,然后挖个洞,把大烟藏在煮熟的肉里,送到牢里给阿公享用。
  过了几个月,解放了,被杀的那个团长十恶不赦,该杀。为民除害的阿公无罪释放,还成了英雄。
  高草的百姓敲锣打鼓迎接阿公凯旋。
  4
  阿公房间里有一个老式的大樟木柜,柜子里装着他的寿衣,过段时间他就要拿出来穿穿。柜子上并排放了两个木头药箱,每个药箱一格一格分成十小格,每一格都放了一罐没有贴标签的草药粉。
  阿公不识字,这些草药都是他自己去挖来磨成粉装在罐子里的。罐子是透明的,阿公随便拿起一罐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药。
  有两味药*是特别,一是童子尿。每天早上,阿公都拿个大搪瓷盅笑眯眯地在村里追着小男孩接童子尿。
  还有一味药是刚孵出的小鸡,大掌一把抓过小鸡往石臼里一塞,大石头咚咚咚几下就捣成了肉酱。
  童年的记忆里,家里长年住满了从各地赶来看病的人。脱臼错位等小毛病,阿公三两下复位就让他们回家;需要上夹板的,固定好,也让他们回去了。
  遇到粉碎性骨折,就没那么简单了,阿公要一点一点将碎骨头摸着拼回去,得花很长时间。病人痛得嗷嗷叫,阿公手上不停,还笑眯眯地开玩笑。
  村口有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阿公总是去剥树皮来代替夹板固定受伤部位。别的树都不行,唯独这棵树与众不同有特殊的药性,被阿公剥得几乎光溜溜的。
  如果是风湿性关节炎,或者其他更严重的毛病,病人就得住在我家里很长时间。阿公用一个绿色的长方形铸铁大缸,倒上一大桶童子尿,再倒入他自制的各种草药,每天给病人泡。泡完再敷上草药,红肿就一天天消下去。
  阿公的医术渐渐闻名。
  5
  那时候,我们家经常有三种人出没,一是想来跟阿公拜师学武艺的,见着阿公就跪下。阿公上厕所,他们也跟到厕所,一副不成功不离开的恳切模样。
  阿公眼皮也不抬地说,我不收徒弟的,我连我儿子都不教,你们回去吧。
  另外一种,是来找他看病的,他来者不拒。
  还有一种,是来感恩的。
  初三的暑假,傍晚时分,夕阳从天井斜斜照进来,从堂屋到厨房的通道被光柱一分为二,灰尘在阳光里欢快飞舞。我正在淘米,一位中年人背着双手慢悠悠穿过光影走进来。
  他穿的是蓝色中山装,我看见灰尘飞上他蓝色的肩头。
  他问我,你爸爸呢?
  我说,我阿爸在菜园里浇水,一会儿就回来。我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在堂屋里等。
  阿爸回来才闹明白,原来他要找的是阿公。他看见我,以为我是小姑姑。当年他来,小姑姑正是我这般大。
  当年他是成昆铁路的铁道兵,妻子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和心脏病,是阿公治好的。当年跟随部队,走得匆忙。现在孩子大学毕业成家了,他有能力了,专程从攀枝花来,就是想来感谢阿公。
  听说阿公已经过世,他的表情有点恍惚,叹了口气说,唉,我来晚了。
  他说妻子当年病得很严重,医院说没救了。打听到阿公后,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妻子来了我家,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复发。
  阿公的医术远近闻名,但他喜欢我行我素,自由自在。
  西昌的夏天阳光热烈,天空碧蓝。我和同学从学校一路奔跑回家,打算吃了中饭去摘桑葚。远远便看到家门口坐了很多人。
  那是凉山州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来我家邀请阿公,希望他到医院去坐诊,发挥余热。
  阿公表情淡淡地说,不去。我好好的自由日子不过,那么大年纪还被人管着干吗?
  村里人都围着阿公劝说。阿公不再说话,托着大铁烟棒吧嗒吧嗒抽他的烟,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阿妈说,你现在会写字了,应该把你阿公的药记下来。
  我拿个小本子跑去问阿公,阿公给我讲了金钱草这味药。我歪歪扭扭在算术本上写下“金钱草”三个字,又和同伴跳橡皮筋去了。
  6
  我家住在名叫“永安”的老街上,细细长长的一条古街,街沿铺满长长的大青石,其中有一块石板凹进去很多,那是阿公磨刀磨的。
  晚年的阿公不爱说话,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卷烟抽烟,就是磨刀,我家的菜刀总是很锋利。
  除了菜刀,阿公还磨一把刀,叫“夹把刀”,那是他专用来刮脚底板的刀,细长小巧。每隔一段时间,阿公就会烧一大盆水泡脚,泡完就用他的“夹把刀”刮脚底。
  我和弟弟吃惊地站在旁边看——阿公平常也不太出门走路,怎么每次都能刮下那么厚的皮来?而且,居然,不痛。
  阿公有洁癖,他的蓝布长衫、白色短襟大褂,长年洗得干净挺括;两周剃一次头发,一个月狠狠地刮一次脚底。
  盛夏的午后,阿公总是穿件白马褂,拿把大蒲扇坐在房间门口慢慢摇。如果大姑姑家里的小表哥培根来了,阿公就会叫他过来帮他剪脚指甲。
  阿公的手掌很大,指头白皙修长,脚趾头干净整齐,指甲常年修剪得干干净净。
  阿公的房间一尘不染,只有好闻的烟草的气味。厚厚的白棉布蚊帐被烟草熏成了淡黄色,被子总是叠得整整齐齐,床前有两把军绿色帆布做的红木躺椅,一张黑色小方桌,一个黑色大柜子。
  农忙时,阿爸阿妈经常趁着月色到田里干活。那时还没有电灯,街坊入睡,老街静谧,只有偶尔的狗叫声从远处传来。朗朗的月光穿过窗棂照进来,把阿公的房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我就想象那是一块一块的田,想象阿爸阿妈忙完了一块又一块,忙完*后一块就可以回家了。
  阿公抱着熟睡的弟弟坐在椅子上抽烟,我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歪在躺椅上睡着了。
  7
  阿公大多数时候是温和而安静的,讲话慢条斯理轻轻柔柔,即使讲到杀人放火,也是笑眯眯轻描淡写,斯文至极。
  阿公轻易不动怒,一怒起来山崩地裂。他掀起风暴,自己却不动声色,依然安安静静,语调平稳。
  阿婆喜欢唠叨,每次唠叨到他烦了,他也不跟她吵,直接过去就把阿婆的下巴给取了,挂在那里,讲不了话。
  阿婆吃痛,流着泪奔到邻居家躲起来。过一会儿,阿公找到阿婆,淡淡地说,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帮你装回去。然后走过去托住下巴轻轻一提,下巴就装回去了。
  阿婆泪流满面,阿公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就像在开玩笑。
  阿公很贪吃,贪吃到了自私的地步。阿婆养了很多鹅,杀了做成腊鹅,打算农忙亲戚来帮忙做活的时候添个菜。
  阿公把腊鹅都挂到房梁上,除了他谁也够不着。想吃的时候,他蹭蹭蹭几步跳上梁割一块下来,蒸在饭上一个人享用。
  全村人都知道阿公爱吃豆花儿,没肉吃不要紧,只要有豆花儿。谁家吃豆花儿都会给阿公端一碗来。
  阿公推磨和点豆花儿的技术也是有名的。
  年轻的时候,有钱人家喜欢请阿公做工,推磨或者干其他农活他都能以一敌十。他说请我可以,必须把我们家族的其他老弱,体力不行的人也一起请。
  村里人都知道他做事能干,又要罩着全族人,每次请他干活都要另外请一大帮。
  我家墙上很多坑,都是阿公用碗砸的。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谁惹恼了他,手上的碗就直接飞出去。
  大伯在城里工作,和大娘刚结婚的时候,每回从城里回来过年,阿公都会下厨烧一桌丰盛的饭菜。有次吃饭的时候,大娘扭捏做作,阿公火起,手一抬,哗啦啦满满一桌饭菜悉数倾泻在地,碗盘碎片乱飞。
  大娘号哭着往安宁河跑去,要去跳河,饿着肚子的阿爸和小姑姑跟在大娘后面追。阿公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表情平静地坐在房间门口吧嗒吧嗒抽烟。
  小学五年级,初冬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屋顶上还有薄薄的霜。阿妈在厨房煮猪食,阿爸在街对面的加工房打米,阿公、弟弟、表妹还有我一起吃早餐。我的同学“小菜鹅”在门口晒太阳,等我吃完早餐一起玩。
  阿公老了,一口痰挂在他长长的山羊胡上也不知道,眼看着就要掉到碗里。我一急,把他的饭碗推开,大叫:阿公,有痰!
  我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自己的头被什么击中,胀胀的,有东西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弟弟和表妹满脸都是饭,弟弟吓得呆呆的,表妹吓得大哭。
  小菜鹅在门口看到我满脸是血,一边尖叫一边冲我大喊:快跑!快跑!
  我往门外跑去,跑出去的时候撞到门,把插销带出来了,啪!一个碗飞过来正好砸在插销上,差点正中我的后脑勺。
  隔壁邻居听到小菜鹅的尖叫,从家里出来正好看见满脸是血的我傻傻地站在门口,吓得拉着我就往医疗站跑。
  阿公后来自己去找村干部,说我不要他吃饭,抢他的碗,他才用碗打我的。
  他来追我的时候,被凳子绊倒在地,村里人都说,是阿婆在天上拉住他。
  我头上那个疤到现在都不长头发,阴雨天还会痛。
  人老了难免会糊涂,我们都没怪阿公。他没牙,每次吃肉,我们还是会把皮先割下来,肉炖得软软地再端上桌。八仙桌的上位永远是阿公的,他不动筷子,我们全家人都不会动筷子。
  8
  阿爸十四岁的时候,阿婆生病去世了。
  阿公长得英俊潇洒,幽默风趣,又有一身好武艺,喜欢他的女人数不过来,一生风流倜傥。
  阿婆心里委屈,嘴上像机关枪一样整天对着阿公喷射怒火。
  阿公不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把她下巴取下来。
  阿婆生病了,阿公这个铁汉终于展现了他柔情的一面,仔细地照顾服侍阿婆,洗衣烧饭喂猪都包揽下来。说起年轻时他常常闯祸不在家的那些年,阿婆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处躲藏,生活艰难,他眼圈就红红的。
  每天早上一出太阳,阿公就把阿婆抱到太阳底下晒太阳,陪她说话解闷。
  阿公给人看病,抽大烟,卷草烟,烧饭喂猪,但从来不下地干活。
  阿婆去世后,阿爸带着十二岁的小姑姑下地干活。
  村里的大人总欺负他,他打不过,只好骂脏话:我×你娘……
  村里人来告状,怒气冲冲地说:王朝清,你儿子乱骂人!
  阿公咂巴着烟棒笑眯眯地问:他骂你什么?
  人家只好复述一遍。阿公不紧不慢,仍旧温和地笑着问:那他到底有没有×你娘嘛?
  告状的人气得脸都绿了,又不敢发飙,气呼呼地走了。
  阿公说阿爸太调皮,怕他闯祸,不教他武功,只告诉他哪些穴位不能碰,碰了要出人命,其他地方随便打,并说“打伤了老子来治”。
  阿公重男轻女,每次赶集回来都把弟弟叫到他房间关起门来吃零食,弟弟吃成了个小胖墩。
  1987年,小我十三岁的小弟弟也出生了。阿爸告诉阿公他又多了个孙子,坐在房间门口抽烟的阿公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阿公很少大喜大悲,这是我**次看见他如此开心。
  小弟弟出生满三天,阿公照风俗抱着他在神龛前叩头,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虎。
  也是这一年,83岁的阿公因为白内障失明了。
  阿爸跑遍西昌的医院,都没有医生肯给阿公动手术。坐在房间门口的阿公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
  很多亲戚来家里看望阿公。
  八十年代探视病人,大多数都是买两个水果糖水罐头。这东西糖分重,吃多了上火。
  亲戚们买来的罐头都堆在阿公房间,白天有我们看着,晚上他摸索着一拳一个砸开来吃。
  第二天,阿公房间里满地都是玻璃碎渣和糖水。
  分不清白天黑夜,渐渐的,阿公患上了失智症。吃了饭还说没吃,明明吃的是肉偏要说吃的辣椒,拿根棍子整天坐在房间门口乱打,说我们要去偷他大柜子里的宝贝。
  有一天下午,突然找不到阿公了。
  全村人都发动起来找,村支书他们在一处被火烧掉的废弃房子里找到了阿公。
  阿公用烟棒当拐杖,探到一堵矮墙,脚一抬,骑上墙就翻过去了。躲到墙角,挥舞着大铁烟棒,谁也无法近身,谁的话都不听。
  阿爸赶到,轻轻叫他一声:阿爸,是我,我来背你回家。
  听到儿子的声音,阿公一句话不说,收起大铁烟棒,乖乖趴在阿爸背上回家。
  ……

作者简介

丑丑,本名王燕,客家人,出生成长在四川西昌安宁河边的一条老街上。在成都求学,杭州定居。曾任杭州《都市快报》情感版记者及编辑,专刊中心编辑主任,作品多次获奖,连续三年被评为读者*喜爱的“十佳记者编辑”。曾出版《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非典时期的爱与痛》。现就职于《杭州日报》文体副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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