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之石

《谋杀之石》：　　初夏，宾客们顺流而下，来到这与世隔绝的湖边小屋。他们是被一封牛皮纸邀请函召来的。邀请函的风格极易辨认，字迹潦草，如蜘蛛攀附。这些厚重的纸张被塞进各个投递口后，纷纷坠入温哥华和多伦多的豪宅，砰一声，信封重重砸在地上。另一封则送入了三松镇的一座砖墙小屋内。　　邮差背着包，在这座小小的魁北克村庄里悠闲穿梭。*好别一头扎进这热浪，他告诉自己。他停下来，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滴下的汗珠。戴帽子是工会的规定。他的这番倦怠，并非源自毒辣的太阳，而是源自其他更隐秘的原因。他经常在三松镇游荡，沿着种满玫瑰、百合和毛地黄的花床踱步。四季葱郁。他帮孩子们找草地中池塘里的青蛙，也坐在温暖的粗石墙上，看着村里的人来来往往。他的工作时间因此而拖长，下班时他也是*后一个赶到车站的。正因为他手脚这么慢，同事们总是嘲笑他，开他的玩笑，他也怀疑自己升不了职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二十多年来，他慢悠悠的，从未匆匆赶路。在三松镇，他闲庭信步，和遛狗的人们聊天，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坐在小酒馆外喝一杯柠檬汽水或者冰茶。冬天，他们则捧着欧蕾咖啡坐在低声嘶吼的火堆前。有时村里人知道他在小酒馆吃午饭，便自己过来拿信件，顺便聊会儿天。他也会从其他村庄带来新闻，就像中世纪的游吟诗人，带来瘟疫、战争或洪水的消息，当然这些新闻都来自他方，而非这个美丽安宁的小村庄。他想象着这个小镇深藏山中，森林环绕，与世隔绝。如此一来，他便喜不自禁。更让他欣慰的是，现实中的三松镇也的确如此。　　所以他悠悠度日。这一天，他汗津津的手上拿着一堆信封。他希望没弄脏信封内那些完美漂亮的厚厚纸张。可上面的字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脚步更慢了。做了几十年的邮差，他早就明白自己送的不仅仅是几封信，他知道这些年里，自己曾沿途扔下重磅炸弹。包括大好的消息：小孩出生，彩票中奖，有钱的远亲逝世。但他是个善良敏感的人，也知道自己传递着坏消息。每当想到自己传递了痛苦，特别是在这小村庄里，他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手里拿着的正是后者，甚至更糟。他会这么肯定并非完全源于第六感，也许是潜意识中辨别字迹的能力；线索并非藏于表面的辞藻，而是在字里行间。他能看到刀光剑影。信封上简单普通的三行地址告诉他的不仅是往何处投递。他看得出，写字的手很老，也很衰弱，不仅因为时间的荼毒，还有怒火。他手上的绝不是好东西。他突然很想甩脱它。　　本来他只不过想闲晃到小酒馆，喝一杯冰啤，再来一份三明治，和老板奥利维聊聊天，看看有没有人来取信，因为他有些懒得送信了。但他突然振奋了精神。震惊的村里人目睹了难得一见的一幕，邮差在匆匆赶路。他突然停下，转弯，果断偏离去小酒馆的路，而是走向一个锈迹斑斑的信箱。它背后是一座砖墙小屋，将村中绿地尽收眼底。打开信箱时，它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没法责怪它。他把信放进去后立刻把它关上了。他倒是惊奇那个破破烂烂的铁箱子没噎住，然后把那封可怜的信给吐出来。在他眼里，信件是饵料，信箱则是宠物。投递完这封信，他突然一阵愧疚，对信箱，也对它的主人。　　阿尔芒·伽马什即使蒙上双眼也能确定这是什么地方。因为气味。空气中混合着木料、旧书和金银花的馨香。　　“伽马什先生和夫人，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克莱门蒂·杜波摇摆着绕过贝璐琦丝庄园的前台，松弛的皮肤从展开的手臂垂下，颤动着，好像一双翅膀。她走近，像一只鸟，又像垂老的天使，她的意图很明确。蕾娜·玛丽·伽马什回应她，但双臂并不想实质性的碰触到这位老妇人。她们拥抱，亲吻双颊。杜波夫人与伽马什拥吻后，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这对夫妇。她面前的蕾娜·玛丽是矮个子，不胖不瘦，头发已开始灰白，脸上有人到中年的印记。虽然不漂亮，却让人想要亲近。这就是法语中说的利落整洁。量身定制的深蓝色齐膝裙装，配洁白的衬衫。简单，优美，典雅。　　男人高大壮实。五十五岁左右，还没有发福，但看得出来他喜欢读书，喜欢美食，也享受悠闲的散步。他看上去像个教授，虽然克莱门蒂·杜波知道他不是。他的头发开始稀疏，曾经波浪起伏，黝黑浓密，现在头顶发量稀薄，鬓边灰白，几缕卷曲的头发垂到衣领。他胡子刮得很干净，仅在上唇留下精心修剪的小胡子。他穿着海蓝外套，宽松的卡其裤，一件淡蓝衬衫，还打着领带。他总是这般无可挑剔，即使是在热气蒸腾的六月末。但是*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眼睛，深沉的暖棕色。他散发着沉静的气息，而别的男人只萦绕着古龙水的气味。　　“你们看起来很累。” 大部分小旅馆的主人会感叹“你们看起来好极了”，“你俩怎么看上去一点没变呀”甚至“你们越来越年轻了”。他们知道上了年岁的耳朵永远听不腻这些话。　　但伽马什夫妇的耳朵还算不上上了年岁，他们的确累了。漫长的一年里，他们的耳朵听够了毫无意义的话语。而且，一如既往，伽马什夫妇来到贝璐琦丝庄园就为了躲开那些废话。全世界都在一月庆祝新年，而伽马什夫妇则在夏天，来到这蒙福之地，躲避世界纷扰，调整脚步，重新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