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面具-江户川乱步青年侦探全集-06/20卷

　　决斗　　初秋的一天，盐原温泉A旅馆的三楼房间里，两个年轻人正展开生死决斗。　　桌上并排放着两个玻璃杯，盛有八成水一样透明的液体。　　两个玻璃杯的形状和杯里的液体量没有区别。　　他俩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侧，双方视线与杯子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小溪流不停地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俩似乎压根儿没有听见，浑身一动不动，仿佛两尊蜡制的像。　　自打夏末开始，他俩就一直住宿在这家旅馆里，每天泡　　温泉。　　一个叫冈田道彦，三十五六岁，长脸，面色苍白，个头很高。一个叫三谷房夫，二十四五岁，天真，孩子气，似乎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　　“好，你先选择！”冈田道彦用很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说。　　三谷房夫微微点头，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干燥得没一丝　　血色。　　“那，该选择哪一个杯子呢？按事先商定的规则，由我把毒药放入这两个杯子其中的一个。究竟哪个杯子里有毒我是清楚的，我没有先挑选杯子的权利。”　　冈田道彦尽管嘴上这么说，却在痛苦地喘着粗气。　　三谷房夫额头上大汗淋漓，右手指在杯子上空举棋不定地晃来晃去，欲取其中的一个。　　“别磨磨蹭蹭的，快一点儿！”冈田道彦催促着，声音也变尖了。　　握着的拳头放在膝盖上，攥紧的手好像在咯吱咯吱作响，骨头似乎要碎了。　　“你太胆小了！想从我的脸上看出哪个杯子里有毒？”　　三谷房夫听他这么一说，肩膀不由得晃了一下，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声越来越粗。　　“请……请闭上眼睛！”　　他结结巴巴，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请你别那样看我的手指！我害怕你那样的眼神，请闭上眼睛！”　　冈田道彦没有吭声，闭上眼睛。　　三谷房夫被逼上了“悬崖”，必须在一刹那间决定自己的命运。　　究竟该选择哪一个杯子？手指忽左忽右地摇摆不定，心脏发出“咚咚咚”敲鼓般的响声，胸口眼看要裂开似的。　　这是赌命的决斗。　　一场代替剑和枪、标新立异的决斗。　　按照商定的决斗规则，两个人喝完各自选择的杯子里的液体后，必须回到自己房间，上床钻入被窝，静静地等待胜负的结果。　　为了让别人明白自己是躺在被窝里自杀的，都事先准备了遗书。　　遗书内容都相互看过，没有任何不实之词。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决斗是法律禁止的。如果输的一方不事先写好这样内容的遗书，获胜的一方将被法院判为杀人罪。　　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展开的决斗，为什么一定要拿生命当赌注呢？不用说，是有其原因的。　　在这家旅馆里，冈田道彦和三谷房夫结识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大美人叫佃柳静子，被两个小伙子同时爱上。　　随着交往时间的推移，两个小伙子都希望佃柳静子只属于自己，双方都觉得对方的存在是障碍、是威胁……*终，发展到有你无我、你死我活的地步。　　两个人变成狭路相逢的仇人，发展出想尽快铲除对方的变态心理。　　照这样下去，结果究竟会如何？两个人都在思索。　　干脆，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胜者娶佃柳静子为妻。　　他俩经过协商，想出了这样的决斗方式。　　三谷房夫的手一旦碰上其中的一个杯子，就是决定两个人命运的时刻。　　这是窒息般的瞬间！　　他的手指朝着杯子方向伸展，像风刮的树叶那样颤抖。　　转眼间，手握住右边的那个杯子。　　他闭上眼睛，举起冰冷的杯子朝嘴边移动。　　苍白的脸猛地抬起来仰望天花板，咕咚咕咚咕咚，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在上下牙齿之间通过滑向喉咙，接着，喉骨连续嚅动了几下。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谁也没说话，过了好长时间，三谷房夫猛然觉得好像有奇妙的声音传入耳朵。　　呼，呼……粗粗的喘气声！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是冈田道彦的呼吸声。那模样像妖怪，两只眼球妖怪似的朝外凸出，目光剑一般地射向*后一个杯子。　　肩膀，不由自主地大幅度摇晃。粘满汗水的黄色小鼻子两翼，不停地起伏，他似乎马上就要倒地了。　　就在这一瞬间，三谷房夫一切都明白了，自己获胜了。　　我赢了！我喝下的液体里没有毒！　　他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喜悦。　　冈田道彦瘫软般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一把握住杯子。　　他举起杯子不顾一切地送到嘴边。　　就在杯子快要接近嘴唇的时候，好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无论怎样使力……两次……三次……已经好多次了，杯子还是无法碰上嘴边。　　“唉……真可怜！”　　三谷房夫不由得嘟哝起来。　　一听这话，冈田道彦的眼里闪出了可怕的目光，仇恨的心燃起熊熊的怒火。他闭上眼睛，将有毒的玻璃杯移到嘴边。　　“啊！”　　冷不防，冈田道彦惊叫了一声，“啪！”杯子掉到地上。　　杯子从他的手上滑落到地上，摔成许多碎片。　　“你干什么？”　　被激怒的冈田道彦大声吼叫，全身因气愤抖个不停。　　“对不起，一不小心成了这样……”　　说这话的，是情敌三谷房夫。　　真是不小心吗？显然不是。他是故意从冈田道彦的手里夺过杯子摔在地上的。　　“这次不算，再来一次，谁要你同情！”　　冈田道彦朝三谷房夫斜睨了一眼。　　“你说什么？胆小鬼！哼，什么重新开始？你想耍赖？早知道你这么窝囊，才不跟你玩赌命决斗的游戏呢……我不知道你这么贪生怕死，不忍心看你痛苦的表情。”　　三谷房夫气得整个脸都歪了。　　“杯子里的液体里有毒还是无毒，反正我已经喝下了，可以这么说，已经分出了谁胜谁负。几小时后，我如果没死，我就是胜者。如果我死了，你就是胜者。现在，你已经没有必要喝剩下的这杯液体。”　　三谷房夫说道，语调里充满了轻蔑的口吻，满脸春风得意的表情。与此相反，败局已定的冈田道彦，心如刀绞，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　　这时，房间纵深处传来嘎噔的声音，很轻。　　从决斗开始，隔扇背后就躲着一个人，偷偷窥视他俩的　　举动。　　现在，那人从隔扇背后出来，悄悄地朝房间中央他俩坐的地方走来。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佃柳静子。　　佃柳静子的年龄与三谷房夫相仿，也是二十四五岁。但从她脸上透露出的青春美和肌肤光泽看，顶多只有二十来岁。　　“哎呀，也许我不该来这里。”　　佃柳静子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她却若无其事地歪着脑袋，比较着他俩脸上的表情。　　两个人没有吱声，也没有回答。　　片刻，冈田道彦似乎察觉到佃柳静子已经知道了刚才的全过程，忽地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快步从房间中间穿过。来到走廊上，他把手搭在拉门上，转过脸望着他俩，恶狠狠地说：　　“佃柳寡妇，我从今天起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他这么说，佃柳静子的脸色不知何故陡然变了。　　“啊，我的底细他都知道了！”　　佃柳静子唉声叹气的同时，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刚才说的和做的，你都知道了？”　　三谷房夫已经平静下来，问佃柳静子。　　“是的……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突然进来的。大概是这样的结果吧？我终于不能回去了……”　　佃柳静子弯曲着美丽的嘴角注视着眼前获胜的男子，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这时，走廊上再次响起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转眼间，门吱的一声开了，是冈田道彦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啊，冈田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