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爱的夏天

在欧麦尔的众多能力之中，其中一种便是：当人家不再等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五点钟的时候，他出现在花园栅栏门那里，手里撑着一把雨伞，领带飞了起来，鞋子上也满是污泥。由于迟到得实在不像话，与他相约的那位女士已经进出来回站在台阶上张望好几次了。此刻人家正盯着他看，满脸的不知所措。
欧麦尔站在台阶下面，手忙脚乱的，动作幅度很大。这完全是因为他那把不好对付的雨伞——他正笨手笨脚地朝天“挥舞”着它。这时他意识到了自己那一米九三的个头，笨手笨脚的动作，跟自己无可辩解的迟到一样——让人吃惊。
在终于收服了自己的雨伞之后，两人在门前碰面了，彼此距离只有几厘米，就好像两个正要拥抱的人一样，只是他们两个并不相识。情景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真对不起。”他向人家道歉。从火车站一路跑过来之后，他还气喘吁吁的。“我想，您就是芒加尼太太吧？”
“完全正确，希碧儿·芒加尼……现在，请进来吧。”她带着微笑跟他说。还增加了一句：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将鞋子和雨伞放在走廊上。
确定她是如此好客（尽管他感觉对方跟他自己一样，有点紧张），欧麦尔便只穿着袜子跟着她走进一个大房间，天花板很高，朝花园的那面墙上有一个玻璃观景窗。从面漆和地板的状态上可以猜出来——这房子过去经历过更好的日子。不过，现在这房子也散发出一种英伦魅力，这归功于那满墙的爬藤和凸窗设计。


“您真的是太高大了。”她突然强调说，一边踮起脚尖站在他身边。
“您这么觉得？”他回答说，同时觉得他的腼腆应该跟自己的虎背熊腰形成鲜明对比。
她提议要煮点咖啡，他连忙示意说千万别为自己太忙活。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火车站喝了一杯咖啡了，但是她执意要弄。
在她来回穿梭在厨房和客厅的时候，还不忘跟他聊起自己一个人照顾这个大房子的难处。他一直站着，有点不大确信，被对方那热情的嗓音镇住了。这是一种低沉的嗓音，略微沙哑而悦耳。他还注意到她那梳上去的发髻更显得脖子修长，给他一种很聪慧的感觉。
“我把糖拿过来了。”希碧儿·芒加尼对他说，表面上一点都没有猜疑刚才那番打量。
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她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则坐在沙发上——很不自在，就像自己是被她召过来进行一场试探性的面试一样，而面试的结果将决定他的命运。她似乎在几个问题之间犹豫不决，于是他们先把咖啡喝了，然后拿着咖啡杯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久，每个人可能都在等待另外一个先开口。
有好几次，欧麦尔的目光都撞到对方在审慎地观察自己。从她那飘忽的眼神中，他有种感觉：对方正在她的男人评价表中给自己定位，但是她没有给出任何评价。与此同时，房子是如此的静谧，以至于能够听到雨滴落在花园里石板上那令人压抑的噗噗声。
“您有他们的消息吗？”*后，还是她开口问他。
“一点都没有。”他回答道，身子在沙发上不自在地扭来扭去，“我从来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艾玛努埃尔从来没有给您写信或打电话？”
“艾玛努埃尔？”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自觉地做了个鬼脸，就像是她无意中夹了一下他某根神经一样，“我向您发誓，这一年半以来跟她毫无联系，也一点都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了想，说：“我猜，您还有那么一点点留恋她，内心深处，尽管不敢承认，还总是希望知道她的消息。我是不是错了？”
他犹豫了。也许是由于出现了误会，他们两个之间的问与答间隔时间拉长了（间隔甚至好几秒）。
“我向您保证，我对她不再有任何期待，也几乎再也没有想过她……您呢？”他很礼貌地问她，“他们给您什么消息了吗？”
“特蕾莎，乔瓦尼的姐姐，倒是时不时给我一点消息。我知道他们生活在塞浦路斯有几个月了。”
“塞浦路斯？”
“您不知道？”她在点烟，非常惊讶。
“绝对不知道。”欧麦尔向她保证，同时自己也抽出了一根烟，似乎这是一个结盟的信号。
他们又保持了很久的沉默，彼此都尽力捋了捋各自的心情。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差点都跳起来了。
“不好意思。”她连忙说，同时放下了咖啡杯，急忙走向*里面的那个房间。
他稍微打开了一点落地窗，好吸一下湿草地的清香，然后将烟圈吐向花园。一道矮墙上蹲着一只黑猫，大眼睛正在直直地盯着他，似乎非常确信在另一个轮回里与他相遇过。他是在哪里看到过？说是每只猫都有一个秘密的名字，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
“我马上就来。”希碧儿喊了一声。
欧麦尔急忙按灭自己的烟，转身坐在沙发上，强迫自己深呼吸一下。然后他等着接下来的事情，双手平摊在自己膝盖上，全身由于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直。
“我得承认自己真的急着想认识您。”希碧儿对他说，声音又变得热情起来，“您知道咱们本来可以从不见面的。还得告诉您——我发现您的名字和地址完全是出于偶然，是在我丈夫的一些纸上看到的。不管怎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您不觉得吗？”
他得承认这确实不可思议。
“看到希尔曼·欧麦尔这几个字的时候，我还想了几秒钟欧麦尔到底是您的姓，还是名字。您得承认这个名字可不多见呢。还有可能这是不是两个名字……我想您是德国人吧。”
“我是瑞士人，德语区的。”欧麦尔回答说，“您是不是觉得我的口音太重？”
“不不，听不大出来。不管怎样，还是很遗憾没能早点跟您联系——当我知道那两位背着我们搞事的时候。”
“也许是什么神秘原因耽误了吧，可能您也不必遗憾……不是说该来的迟早会来么。”他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微笑着说。同时注意到天色比预想的晚多了。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动身，因为想彻底搞清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中混杂有惊奇，开心，还有忧虑。
*后，他还是站了起来。她送他一直到门口，在那儿他穿上了鞋子。室外，犹如有什么预言似的，乌云被撕开了，一道春天的明媚阳光倾洒在庭院里。
“能够认识您太好了。”他握住她的手明白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现在您可是知道路了，而且，您知道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相互说说。”
“我很快会再来的。”欧麦尔答应她说，不过也被自己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当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他被一种很自在的感觉给攫住了：似乎自己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就舒缓了，视线也变清楚了。快七点了，他一边摇着自己的伞，一边走向车站。一片狭长的云彩，那么明亮，一直陪他到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