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SBN:9787555908739
- 装帧:一般胶版纸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开本:19cm
- 页数:196页
- 出版时间:2020-03-01
- 条形码:9787555908739 ; 978-7-5559-0873-9
本书特色
张炜著《秋天的愤怒》为“百年中篇小说名家经典”丛书之一种。 一、该丛书是首部由当代著名评论家点评的涵括中国百年经典中篇小说、展示中国百年中篇小说创作实绩的大型文学丛书。 该丛书对“五四”以来中篇小说创作进行了全面的梳理,读者可以通过本丛书确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杰出中篇小说的阅读坐标。当代著名评论家何向阳、孟繁华、陈晓明、白烨、吴义勤对作品的文学价值以及作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等进行了详细介绍,对文本进行了精彩点评,这对于读者欣赏把握这些经典作品起到了引导作用。 二、形式有突破。 丛书以作家分册,每册精选该作家经典、读者认知度高的作品。除经典作品以外,另附文学化的作家小传及作家图片若干幅。所附内容既可以为文学研究者、文科学生提供必要的资料,对普通读者深入理解作家作品同样大有裨益。 三、所选作家有较大影响力。 张炜,当代著名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万松浦书院院长。20多岁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并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30岁写下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的长篇小说《古船》,耗时20余年写下洋洋四百多万字的长篇巨著《你在高原》并凭此捧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内容简介
本书是“百年中篇小说名家经典”丛书中的一种,选录了张炜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秋天的愤怒》《声音》《钻玉米地》。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张炜由乡村自然与淳朴人性的歌颂者转为社会问题的思索者、批判者,写作风格也由田园牧歌式的清新诗意转变为批判现实主义风格。本书所选三篇作品,正体现了这种转变。其中《秋天的愤怒》以拙朴而舒缓的笔触,通过一群农村人的所做所感,反映了处于动乱与变革时代的人们思想和处世观念的变化。在呈现瑰丽多彩的乡村传奇的同时,亦把现实生活的矛盾冲突直接而具体地凸显在读者面前,意蕴深长,又发人深省。
目录
秋天的愤怒
钻玉米地
声音
启蒙与自然之间别样的现代性——张炜小说简论/吴义勤
节选
秋天的愤怒 一 初秋的暮色中,一对年轻的夫妇坐在一棵很老很老的柳树下,男的在吸烟,女的提起水罐往一个粗瓷碗里倒水。他们都三十四五岁。男的摘下斗笠,露出了又短又黑的头发。他长了一副英俊的脸庞,很宽的额头,很挺的鼻子;眼睛深陷,可是大而明亮;眼角和前额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单从这几条皱纹上看,也许他的年龄更大一些。他一定是个高个子,因为支在地上的两条腿显得很长。他身边的女人穿了一件很薄很薄的、粉红色的衣服。她此刻端起碗来,像个小猫一样轻轻地吮吸着水,还不时用黑黑的眼睛瞟一下男人。比起他来,她显得那么娇小。她搬弄水罐时不得不挪动一下两只脚,她的身子已经有些笨重了。这时她问道: “李芒,你就爱皱眉头。你心里又活动什么了?” 李芒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答。他把烟灰磕到裸露着的粗大的树根上。他手中摆弄着的是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梨木烟斗,用得久了,它的颜色黑中透红。这个烟斗好像不该是他使用似的。 大柳树的四周是一片黄烟棵。烟叶儿在徐缓的风中微微掀动,像一群待飞的大鸟活动着它们的翅膀。暮色映着这片烟田,烟叶儿闪着红色、紫色。烟田这时倒有些像玫瑰园。烟田也很漂亮啊!它的气味又辛辣又清香,和田野傍晚时分飘起的水汽掺和到一起,很好闻。风有时大起来,烟叶就晃动得厉害一些。一片厚重的叶儿在风中笨模笨样地扭动,说明它很健壮。这片烟田的烟棵一般高,都很健壮。老柳树立在烟田中间,静静地低垂下它巨大的树冠。它好像在俯视这些烟棵,俯视这片守候了几十年的田野。 “你看看吧小织,你看看!”李芒用烟斗指着树桩根部的一个窟窿,有些吃惊地说。 小织费力地伏下身子,望着那枯朽的洞洞。原来木头当心又有很大一片枯死了,用不了多久整个根部就会枯透。她张开很小的、布满了茧子的手掌量了量,说:“没枯的那面只有三指宽了。” “它快死了。” 小织仍旧伏着望那个树洞。她说:“也不一定。你看见河边上那棵老树了吗,也枯成这样。不过它靠半边儿树皮又活了好几年呢!” “它快死了。”李芒一边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又说了一遍,一边戴上斗笠。 他站直身子,把斗笠往上推一下,看着眼前的这片烟田。那双有些深陷的,但是十分漂亮的眼睛里,这会儿闪射着明亮的光彩。他的目光在烟垄上移动,鼻孔一下下翕动着……这样看了一会儿,他又给烟斗装满了烟末。他吸得十分香甜。当他握烟斗的手有一次抹到嘴巴上时,一股辛辣味儿使他吐了起来。两只手上涂满了烟叶的绿汁,一层层绿汁干在手掌上,竟成了一个个小粉块儿。他咬住烟斗,用力地搓着、拍打着手掌。一股绿色的粉末儿混合到他喷出的白色烟气里…… 这一天做得可真不少,他和小织从天蒙蒙亮蹲到烟垄里,掰着烟冒杈,直做到这个时候,没顾上吸烟。大梨木烟斗装在口袋里,他弯下身子做活时老硌他的腰。*后一把冒杈儿抛到地垄上了,他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坐到老柳树下。欠的烟都要补上,他开始用力地、惬意地吸那个大梨木烟斗了。 小织在柳树下收拾了一下她的头发,提上水罐说:“今夜咱们就赶回去吧。” “一定赶回去!” 李芒的语气非常坚定。他说着,瞥了一眼西方的天色。太阳就要沉下去了……老柳树上死去的干枝条不断地落下来,撒在他们的头上。李芒把这些细小的枝条折碎了,抛在树根部的那个大窟窿里。多粗的树,他和小织两人才合抱得过来。树皮乌黑,裂开了无数的纹路,看上去就像鳞一样。风吹过来,枝丫发出一种苍老的、微弱的声音。 本来他们守在玉德爷爷的身边,守了好多天。 玉德是小织的爷爷,一连几天昏迷在医院的床上。守在床边的除了他们小两口,还有小织的父亲肖万昌。一家人围在床边,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玉德爷爷。 一个午夜里,玉德爷爷突然从床上醒过来了。老人转脸看看四周,又看看儿子、孙女和孙女婿,雪白的胡子就愤怒地抖动起来。他问: “一家子人都来了?” 大家不解地对视着,还没来得及答话,老人又吼了: “谁在家照管烟田?那些烟杈子,一夜能蹿二寸长!一家子人还守在这里!……” “爷爷……”李芒叫着。 “还守在这里!”老人只冲着他一个人吼叫了。 李芒声音怯怯地说:“天明、天明了,我和小织就赶回去做活……” “这就给我回去!快走!”玉德爷爷的眼睛死盯住李芒的脸,一动不动。 李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扯起小织的手,站了起来。他们往门口走去……肖万昌在他们背后喊道:“腊子要是回来了,让他赶紧来看爷爷!”他们没有回头,一直走出门去了。 腊子是小织的弟弟,原来在龙口电厂上班,现正跟人合伙贩鱼,有时几个星期不回家。眼下正是捕鱼的旺季,他能回来吗?李芒知道,肖万昌是喊给玉德爷爷听的…… 晚风渐渐平息了。原野上无限宁静。*后一束霞光也暗淡下来,天要黑了。一只乌鸦飞到老柳树上,又飞走了。 老柳树死去的干枝条还在往下撒落。 “弄不好,它挨不过这个秋天去……”李芒抬头看一眼老树密密的枝丫。 小织不作声。她正想床上喘息的爷爷。她搀着男人的胳膊说:“走吧,快走吧……” 两个人正要挪动步子,烟田的小土埂子上匆匆忙忙地走来了一个人。小织抬头望了一眼,接着就怔住了!她惊讶地喊了起来…… 那不是爸爸肖万昌吗?他怎么回来了?怎么没有守在玉德爷爷身边? 二 玉德爷爷死了。 四十多年前,有一个壮年汉子分到了一块土地,就在地的当中植了一棵柳树。他很早就听说柳木埋在土里耐烂,心想多少年之后,他要用这棵柳树为自己做一具棺材。中国农民之怪异在他身上得到了多么有趣的表现:一个壮年汉子,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的*后归宿。 今天这个汉子倒下了,他的柳树却还在他的田里喘息。 如今实行火葬,不能够携带着一棵大树离开人间了,他就把它留给了儿孙们。 有意思的是,树木栽在自己田里,后来土地入社,风风雨雨几十年,这棵树竟然也长起来了。再后来,土地实行承包了,这棵树就在儿子和孙女婿的两块承包地之间了。老人做主,硬让儿子和孙女婿两家联合经营这片土地。这样,那棵大柳树又在土地的中间了。 悲哀的气氛笼罩了这片土地,笼罩了两个家庭。玉德爷爷八十五岁了,他走得不算匆忙。可是他对于这两个不同的家庭是太重要了。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他都给后辈人的生活增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成了他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虽然病的时间很长了,但他的过世还是让儿孙们感到突然和惊愕……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李芒和小织久久地坐在灶间里,没有一丝睡意。李芒一直吸烟,三天来的大半时间他就这样坐在灶间的一个草墩上。他不说话,有时眉头轻轻皱一下。第二天的上午,曾经有人哑着嗓子在窗外喊他:“李芒,别忘了去烟地掰杈子啊……”李芒听出是岳父肖万昌的声音,一声也没有吭……桌上的台灯闪着微绿的光,正照在一本翻开的诗集上。李芒走过去,合上那本小书,然后重新坐下来吸他的烟斗。小织轻声喊道:“李芒!” 李芒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心里又活动什么了,李芒?”小织紧挨着他坐下,把头靠在他粗壮的胳膊上,黑黑的眼睛望着台灯后面那片暗影眨动着。 李芒沉着地磕着烟斗。他说:“小织,我这几天老想一个心事,就是跟你爸分开干——我们自己种自己的烟田吧。” 小织并不感到惊讶。她轻轻地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李芒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头发真柔和、滑润啊!他又按了按她的圆圆的、软软的肩膀。突然他觉出这肩膀在颤,于是就扳起了她的脸来看——她的眼睛有些红,已经流泪了,泪珠挂在眼睫毛上。 “爷爷刚去世,你就……这样!”小织难过地责备男人。 “爷爷去世了,咱才能这样。”李芒执拗地说了一句。 “这样爸爸不难过吗?” “肖万昌不会难过。他会有新帮手的——他是村支书,做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还愁找不到搭伙的人吗?”李芒自信地摇摇头,“不会难过的。爷爷一过世,你看有多少人趁这机会往他家送东西!乡政府的,还有县上的干部,都来了。我还替爷爷难过呢……” 小织不吱声了。 “我琢磨,咱和肖万昌的联合是到头了。”李芒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一步。 “是和爸爸联合……”小织纠正他。 “随便叫什么吧……我是说,我得当面和他谈开。” “一点也不能凑合了吗?” “一点也不能了。” “非分开不可吗?” “非分开不可!” “……” 小织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要去抓男人的胳膊,但她的手抖了一下,在离他胳膊很近的地方停住了……她欲言又止,有些伤心地坐下来。停了会儿她说: “我知道,你嫌和他在一块儿吃亏……”00 没等她说完,李芒就愤怒地看了她一眼。他盯着她,嘴巴有些颤抖。他把那双黑黑的胳膊按在她的肩膀上,身子躬得很低,脸都快要碰在她的脸上了。他像在仔细地端详着她:“小织,你真是这样看我吗?真的吗?” 啊啊,啊,啊,……小织又激动又慌乱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她连连摇着头,说:“不,不!我不过是说气话啊……李芒,你知道我心里明白你——你当然是为了别的才要和他分开;为了别的、另一些要紧事儿,不过我也说不清……” 李芒有些感激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喃喃地说: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不过是越来越觉得要和他分开,非分开不可;好像有个声音老在我心底喊:分开吧!分开吧!……你看看,就是这样……” 小织低声说:“我能明白。” “你想的我都能明白。”停了一会儿她又说。 李芒的目光仍然在望着窗外。夜已经深了,星星很亮,整个村子都很静。几声不安的鸟鸣从原野上传来,可以听出那是十分孤寂的声音。也可以想见它们在模糊的夜色里一荡一荡地飞着,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一样,禁不住要呼喊起来……李芒又想到了他那片可爱的烟田,再有不久烟叶儿就要变得厚实了,接着烟田的活儿要变得更累了。像每年的这时候一样,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田里了,割烟、上烟吊子、看护烟叶子……他也想到了那棵老柳树,想到它根部那个枯朽的洞,心里沉甸甸的。他盯着夜空说:“和肖万昌分开吧。这是早晚要做的事。我下了决心了。” “可是,”小织仰起脸说,“村里人会怎么说?他们不会说咱是过河拆桥吧?……” “他为咱搭过桥吗?任别人说去。” 小织喘息着:“可他到底还是爸爸啊!李芒,我求求你,再忍耐些,还是一块儿种下去吧……” 李芒捧起她的脸看着,替她擦去泪花,说:“睡吧小织,不说这个了,看看,这让你多难过。我就先不跟他谈开。不过分开干是一定的。跟他谈开很容易,说服你倒不容易。我得等你下了决心再跟他谈。好吧,睡觉吧。” 他们睡觉去了。 三 “我想这个小家伙生下来,模样一定会像你。”小织坐在烟垄上,吃着一个发青的苹果说。 李芒笑着问:“为什么就一定会像我?” “村里人说,女的怕男的,生下的孩子就像男的……”她吃完一个苹果,把果核儿投到很远的地方。 李芒笑起来:“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再说你从来就不怕我啊!” “可我发觉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跟着你走下去了,哪怕前边是泥湾、是坑……这真怪哩,你知道这挺怪。我常想这些,李芒。在南山的时候,在东北的林子里,我就这样寻思过。” 小织说着,慢慢严肃起来。她的嘴唇那么小巧地抿着,有几个小小的棱角显得很清楚。她脸部的皮肤很细腻,李芒对这点儿从来就很自豪。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也慢慢严肃起来。她的话当然让他想到好多事情。都是些严肃的事情啊!他从来不愿想这些事情,想它们太累。他和眼前这个可爱的妻子曾经手挽手地涉过芦青河,往西,穿过密林,不为人知地走了几百里,又折向南,入山。他们在山里生活,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不幸流产了。现在小织怀着的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入山是被迫的。后来他们在山里待不下去了,又回到胶东西北部小平原上,是秘密地回来的,只停留了一夜,便从龙口港坐船,去了东北。那是一种流浪生活。今天想这种生活,也有一种心理上的疲惫感。李芒怕自己奇怪的思路就这样想下去,这时故意把脸仰起来,看这片烟田了。 这片使他一直牵肠挂肚的烟田,长得不错。烟叶都很肥、很醇。他不信有谁搞烟田的本事如今能超过他,这片烟田简直可以拿到国际上去较量一下了。他是村里**个做起黄烟专业户来的,做得很美,也很苦。肥厚的烟叶在风中扭动,撩拨人心。庄稼人经不起它的撩拨,有人身上终于燥热起来,要把这片烟田铲除掉。他们扛着铁锹跑过来,嘴里骂着:“奶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被阻止了,想铲除烟田的人翻着白眼,坐到他们自己的地上去了。李芒当时觉得很伤心,也觉得很有趣。他这时看着这烟田,奇怪的思路就又转到这上边了。幸好这会儿岳父肖万昌从田埂上走来了,肩上扛着半块黄豆饼,李芒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肖万昌热汗涔涔地走过来,放了豆饼坐下,用一块雪白的手绢擦脸。擦过了脸,他掏出一包果脯递给了女儿。 李芒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小织一边吃着,一边对付起那块豆饼来。她用一块石头把它砸成两半,观察着新茬上的颜色。 肖万昌五十岁的样子,并不显老。他在这个村子做了三十多年干部,经他的手做成的大小事情数不清,因而他很自信。他坐在那里,那表情就很自信。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衬衫下部又很利落地扎在一条灰裤子里,显得干练、富有生气。衬衫的小口袋上卡了一支钢笔,手腕上,则是一块锈了壳子但牌子很过硬的手表。头发花白了,发式与一般人不同,是乡下人望而生畏的背头,并且梳理得一丝不乱。然而他并未因这穿戴和发式惹人反感,相反,看上去,他像是深沉稳重的、可以信任的。他跟人说话时,并不看着对方,而是望着旁边的什么,好像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高兴了,随便谈一点而已。在任何时候,他的目光都不咄咄逼人。这会儿,他专心地卷好一支喇叭烟,仔细地研究着他新做成的这支烟,跟李芒说话了: “你看看这种饼行不行?这种饼追肥用比花生饼好多了。我跟乡里的榨油厂讲妥,如果相中了,就跟他们订下三年合同。这半块饼是样品……” 他的声音淡淡的,讲的却是大事情:跟一家榨油厂订一个买饼的三年合同! “饼很好,李芒,你看……”小织递过去一块。 李芒看也不看那饼。他看着脚下的土,也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老柳树下面枯了一个窟窿,它快死了……” “如果相中了,就跟他们订个三年合同。”肖万昌吸着烟,又说了一句。 李芒掏出他那个硕大的烟斗,放在手里摆弄着说:“老柳树正好长在地界上。它的那边是你的地,这一边是我们的地。” 肖万昌的目光这会儿迅速地从一旁收到李芒的脸上。 李芒也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说,这豆饼合同先不要订了吧!” “怎么?” “看看形势怎么发展吧。” 肖万昌笑了:“形势?哼哼,形势不会变的,专业户还要大发展哩!我忘了告诉你,县里通知我去参加专业户代表会呢!明天我去开会。” 李芒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形势’。” “那是什么‘形势’?” 李芒朝小织苦笑了一下,玩笑似的随口答道:“国际形势。” 肖万昌的神色有些茫然,但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表情。他一时弄不明白的东西也不想去明白它,这时有些疲倦地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裤子上的尘土说:“我要去队部开会了。烟垄还要耘一遍,隔一垄耘一垄……” 他刚要走,一个老头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原来是“老獾头”。他喘着粗气把肖万昌拦住了:“哎呀呀,肖书记,找你半天啊……我是来求个情的,先莫派小儿子出民工了,你知道,剩下我们俩老的和闺女,快忙秋了,老婆子又有病……” 老獾头说一句一哈气,脖子上松弛的皮肉一动一动。 肖万昌就像没有看见他面前还有什么别的人一样,仍然神色淡淡地望着一个烟棵说:“烟垄还要耘一遍,隔一垄耘一垄……”他说着就绕开老头子往前走去了。老獾头略一停,然后也跟上他出了烟田。 李芒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着。 小织说:“李芒,刚才你差一点儿就跟爸爸挑明了。” 李芒笑了笑:“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你可先不要急着挑明啊,你答应过我!”小织极其认真地说。 李芒点点头:“放心吧,没有和你商量好,我不会正式和他分开的。” 小织有些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李芒望着天边的一块云彩,突然想起了一个要紧事儿。他说:“忘了跟他要来通知看看,通知上正式让谁去开会?等会儿我去要来看看。” 小织责备说:“你也太认真了。谁去不一样?” “如果是通知我去的,为什么他要去?以前就出过这种事儿。”李芒看着烟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要寻机会出去开会。出头露面的事不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 小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又用那双柔和的眼睛看李芒了。她发现李芒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了,后背那块儿有些泛黄。她想回家后该给他换洗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两道眉毛,嘴唇轻轻动了动。她终于又问: “李芒,咱真要和他分开吗?” 李芒点点头。 “我老想,咱是不是对过去的事情记得太深了……是吧?”她有些胆怯地问。 李芒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才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情哩!可我也不全是为了过去的事情……反正,原因好多,好多好多,我自己也有些讲不清了。我只是觉得……”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小织问下去:“觉得怎么?” “觉得到底也没法儿凑合!……” 小织叹息着。她像恳求似的、语气极其柔和地说:“李芒,过去的事情已经随着过去一块儿埋进土里了。不是吗?你太倔强!太倔强!……” “才没有埋进土里呢!你只要留神看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埋。咱不能自己骗自己……”李芒执拗地说。他那两道犀利的目光一碰到小织的脸上,又立刻变得柔和了。他说:“小织,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又好像什么都用不着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好多好多,都是些我不愿去想的事儿!”……
作者简介
张炜,当代著名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万松浦书院院长。20多岁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并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30岁写下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的长篇小说《古船》,耗时20余年写下洋洋四百多万字的长篇巨著《你在高原》并凭此捧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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