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之路(20世纪现代经典文库)

我们到达密西西比的时候，天正下着雨。沿着砖铺的街道，我们一路颠簸地穿越迪比克市。街道两旁都是带着高高门廊、山墙陡峭的破旧房屋。用砖砌成的教堂的尖顶耸立其间，随后是一条榆荫遮掩、宛如教堂侧廊般的长长窄路，一直通向河边。在我这个西部人眼里，这里就如充满异域风情的北欧一般，完全像是另一个国家。 车子爬上桥面，我们便与大坝比肩而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宽阔、暗蓝的水面，上面点缀着一些绿色的小岛。远处陡峭的岸壁，在雨中泛着绿色，闪着亮光。“欢迎来到威斯康星。”我说。 萨莉也来了兴致，脸庞泛着微微的笑意，看了我一眼。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三天，每天差不多六百英里，期间经历了各种路况，包括内布拉斯加州好多英里在建的公路，而她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她也许内心欢喜，就像这个午后给人的感觉一样，但她那是在强打精神。她凝望着河道的下游，远处爱荷华州与伊利诺伊州被两三座桥连在一起，车还未到此处，道路就转出了河道，威斯康星州绵延起伏的农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哇，”她呼喊着，“新生活 ，我们来啦。” “还需要大约两小时。” “我有心理准备。” “我猜也是。” 我们绕着陡峭的岸崖向上，一路直达崖顶。大雨持续不断地落在窄窄的、几近九十度拐弯的路上，落在白色的农舍上，落在顶上印着“皮尔斯博士重要医学发现”广告的红色谷仓上，落在九月份褐色的、布满猪膝盖高低玉米茬的泥泞的玉米地里。大雨一直伴着我们，经过普拉特维尔、矿点市、道奇维尔,过了道奇维尔不久，雨还没有停，雨刷器却坏了，裸露的金属开始在挡风玻璃上刮出一道道让人抓狂的弧线。我们没有停下来修理，从芒特霍雷布到麦迪逊 一路上，我只好将头伸在车窗外，头发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脖颈，灌进了衣领。 我们顺着路，直接开到了国会大街。且不说萨莉感觉怎样，我一直兴致满满。来到这里，是我们生活中的**个重要机遇。我知道那所大学就位于国会大街的一头，而州议会大厦在另一头。我不愿意把这段路一次走完，便中途折回，只是为了体会这种感觉。接着我看到一家酒店的入口和一个停车场，便拐了进去。就在我打开车门，去打印停车单的时候，萨莉说：“如果太贵，就算了！” 我跑到酒店前台，头发都湿透了，肩膀上也湿了。店员两手平放在胡桃木桌面上，眼里满是问询的目光。 “双人间多少钱？” “带浴室还是不带？” 我犹豫了一下。“带。” “两百七十五。” 我听了有点担心。“那不带呢？” “两百一十五。” “我还是跟妻子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我又冲进了雨幕。雨滴从天上直直地落下来，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弹射开去。离车就五十英尺，我又一次被雨浇了个通透。挤进拥挤潮湿的车内，我不得不卸下眼镜来看萨莉。“有浴室的两百七十五，没有的两百一十五。” “啊，太贵啦。” 我们只有一百二十五美元的旅行支票，要撑到十月一号我**次发工资。 “我觉得可能……你一路太辛苦了。你难道不想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吃顿丰盛的晚餐？咱就来开个好头？” “如果口袋里没钞票，开个好头也不顶用。我们还是找个提供早餐、能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终我们找到了一家小旅馆。那是一间低矮的平房，草地上竖着“提供住宿”的牌子。老板娘是一个体形高大的德国人，患了甲状腺肿。房间还算干净，包括早餐在内，五十美元。我们把自己需要的行李团在一起，穿过厨房，依次洗了澡（用了大量的热水）。萨莉说她太累了，还不饿，而且在滑铁卢市那一顿被当作午饭的野餐也吃得比较晚，于是我们没有吃晚饭便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冒着雨出去寻找可以常住的房子。秋季学期还有不到两周就开学了，我们希望在旺季前找到房子。 我们并未如愿。我们看了一栋房子，每月一百美元，还有一套公寓，九十美元，这些都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支付能力。后来，我们看到了莫里森大街上的一间小小的、装修破败的地下公寓，租金六十美元，是我们预期的两倍。屋后的草坪顺着矮小的防水墙朝下，一直延伸到了莫诺纳湖，而我们喜欢看着湖面上的帆船来来往往。虽然有点气馁，但我们又担心再找两周万一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就把它租了下来。 这件事处理得有点草率。付**个月的租金就将我们的积蓄花掉了一半，我们不得不精打细算。除去一年七百二十美元的租金，我每年两千美元的薪水就只剩下一千二百八十美元来应付包括吃的、喝的、穿的、娱乐、书籍、交通、医疗，还有突发事件等等所需要的花销。就算牛奶五美分一夸脱 ，鸡蛋十二美分一打，汉堡包三十美分一磅，我们几乎也剩不下几个钱来喝个小酒或消遣消遣。算完这些，还有医疗花销，虽然不可避免，但却无法预估。在伯克利，现在生个孩子需要花五十美元，包括产前护理，但在这里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产后花销和儿科医生的费用也无从估算。我们必须一分一文地节省，以应对可能*坏的境况。除此之外还有意外花销，除了确实特别意外的情况，也都得算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年轻并贫穷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有个般配的妻子——我拥有她，贫困就变成了一场游戏。随后的两周，我们花了些钱，买了白色的墙漆和带斑点的薄纱，便安顿了下来。靠近火炉的贮藏室，温暖而干燥，将作为我的书房，直到孩子出生。我支了张牌桌当作书桌，然后用一些木板和砖头，做了个书架。在我看来，世界上*幸福的人，就是正在打造书架的青年教授，而世界上*心满意足的夫妇，就包括那位教授与他的妻子。他们彼此相爱，又有工作，境况已经到了无法更糟糕的地步，刚进入真正成年的**年，还没有做好长远打算，但*终也算开启了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