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凯文的心理创伤课:冲破内心的至暗时刻

前 言从噩梦中重生，在创伤中成长*初接触心理创伤治疗是在2002年夏天，在我的导师钱铭怡教授的支持下，我参加了在北大举办的国际心理创伤治疗项目，那年夏天发生了北大山鹰社的山难事件。那年夏天，理论和灾难性的创伤实例在同一时间摆在了我的面前。而时隔近20年以后，我的关于心理创伤的**本书就要面世了。2006年，我**次在咨询中遇到典型的复杂性创伤所致的解离认同障碍（多重人格障碍）的来访者，这一个案我前后进行了四年的治疗，使我在心理创伤治疗中学习和积累了很多，而病人总是医生*好的老师。2007年，经北京监狱管理局医院左月侠大夫的介绍，我开始对监狱服刑人员进行心理创伤研究和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矫治工作。在恩师钱铭怡教授的指导下，我和我的同门王雨吟、李松蔚、张黎黎、官锐园等人一起完成了对近3000名服刑人员的心理测评、百余人的心理访谈以及一系列实验研究和团体干预，*终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共情缺陷及其干预研究》。在这些工作的基础上，从2011年起，我在北大开设了《心理创伤治疗》的研究生课程，自2014年又开设了《灾难心理学》的本科生课程。 今天，根据我此前课程的部分讲稿，写成本书。 心理治疗只是一种用来帮助人的理论和技术吗？ 2013年12月，我**次成为心理创伤受害者的专家证人。我的学生李楠告诉我，河南省南阳市桐柏县有一位小学教师，在其任教的学校教室内，先后对该校一二三年级多名幼女实施强制猥亵和性侵犯。她们的律师吕孝权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对这些孩子所遭受的心理创伤进行评估和鉴定，并给出治疗方案。这是我**次阅读厚厚的卷宗，我读到的不仅仅是滔天的罪行，也是这些留守女童所遭受的非人的伤害。2014年，在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灵武县，又有12名学龄前的留守女童被学前班的教师性侵犯。我和我的学生李楠、布菲去探望和评估了这十二个仅仅六七岁的孩子。乍一看，她们和平常的孩子并无两样，活泼可爱，但真正和她们接触以后，便可以观察到性创伤在她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严重的回避行为、噩梦、闪回、惊恐、解离和麻木。有的孩子在被侵犯后，几乎不再说话。2007年至2009年，我曾经在北京监狱做了三年的研究和干预工作。有一位强奸犯通过心理矫治有了明显的进步。有一天他告诉我，此前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是犯罪，而是觉得自己平时对那个女孩挺照顾的，那次就是“玩一下”。但经过基于共情缺陷的心理治疗后，他突然开始悔过，是因为他从家人处了解到被他强奸的女孩在案发后全家都搬离了世世代代生活的村庄。原因是女孩被强奸的经历使得她全家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我曾经为喧哗一时的李某某案的受害者Y姑娘的心理咨询师做过创伤治疗的督导。伴随整个案件审理过程的心理咨询所遇到的*大的挑战就是公众对Y姑娘的质疑甚至羞辱。在开庭前大约一周的时间，Y姑娘突发危机心理崩溃入精神科专科医院治疗，原因就在于有无耻之徒将本应该严格保密的Y姑娘的个人、家庭信息在网络上公之于众。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鲁迅先生在20世纪初的**篇白话文《狂人日记》中所说的吃人。这些无良的律师、爆料者以及对性创伤受害者报以歧视、无端怀疑的围观者所造成的伤害甚至超过了性创伤本身。关于这一点，本书也将进行详细阐述。河南南阳的留守儿童性侵案，在我所出具的专家证词中，提出了受害儿童接受系统心理治疗的方案，并据此提出受害者精神赔偿的依据。*终，受害的儿童获得了130万的赔偿，加害者被判死缓。宁夏灵武的回族留守儿童性侵案，为了尽可能减少文化歧见对这些六七岁孩子的影响，我也建议这些孩子需要改变居住环境，搬迁到其他地方生活。支持法官做出公正的判决，同时为这些孩子提供更进一步的心理帮助――这大概是心理健康工作者需要去做的工作。文化歧见，是心理创伤受害者难以康复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基于此经历，我指导了我的学生潘柳进行了《强奸文化歧见对性创伤受害者影响》的系列研究。人的一生，会经历各种跌宕起伏，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时欢喜，有时挫败。大概，人人都有心理创伤。这些创伤可能是我们经历的亲人的丧失，我们生命中所爱和爱我们的人离去了；也可能是天灾，无论是2008年的汶川地震，还是2020年全球经历并且还在经历的新冠疫情，这样的灾难和创伤甚至改变了国家和世界；更可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人际间的创伤和挫折。在我的《心理创伤课》和《危机干预课》中，也常谈到这样的思考，人生总是危险与机遇并存，没有谁喜欢创伤，创伤如一场场噩梦般。但如果真是无法避免，我们去积极地去应对创伤，也许会将危机转化为机遇。过去的一年多时间，我们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全球性疫情。从心理创伤的角度，我们怎么去看待这样一场病毒感染导致的特殊危机，而且是一场无孔不入的危机？现在的防疫措施之严，包括隔离措施之严都是前所未有的。我们似乎一直在将新冠病毒视为人类的大敌并与它斗争。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新冠君”有没有什么积极的东西或许可以对人类有帮助呢？人类通常比较容易看到危机当中问题的部分，也就是危险的部分，但很少或者很多时候不太能够看到其中蕴含的巨大的机遇，而如果我们只关注危险本身，而看不到机遇的话，就可能会被一时的困难所击倒。我把它称作“新冠君”，即使中国在抗疫方面是全世界做得*好的国家，但我们依然不能说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战胜它了。因为病毒存在的历史可比人类的历史长多了，就算人类灭绝（当然不会啊），大概病毒也会继续存在于地球上。所以新冠疫情放到整个地球或者人类历史上来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它一定会发生。因为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病毒存在，并不断地演化变异，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种病毒非常厉害。微生物和人类的关系，就是长期并存的。但为什么它又是个改变的契机呢？我从事心理健康工作有24年了，而且越来越忙。前几年，每年元旦的时候，我都会立一个flag，比如今年我要控制出差次数在10次以下，尽量留在北京，多陪家人。但我没有一次达到过目标，因为工作越来越多。这些年来，唯独去年达成了这个目标，且只出了一次差。所以这个多年没有实现的 flag，新冠君却让我轻松完成了。 再举一个例子，因为平时缺乏锻炼，所以我的身体状况其实不算很好，每年不可避免会有几次感冒发烧。但是从去年疫情开始至今，由于一直戴着口罩，结果不仅防住了新冠病毒，也防住了其他感冒病毒，因此我从去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感冒过，这也是一种辩证法吧？这个变化，从消极的角度来说是一种集体创伤，但是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在生活方式上确有有利于健康的一面。所以危险和机遇往往是一种并存的关系。从一个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的角度来说，我在干预危机的时候，更多的是要看改变的机遇和可能，所以危机的发生是有其必然性的，但其同时也是促进改变的*佳契机。近年来常读王阳明，我想一个出身名门望族，从小才名满天下的贵公子，如果没有因反抗权宦刘瑾而被贬去当时的荒蛮之地贵州龙场的经历，是不会有龙场悟道，乃至此后文治创立心学，武功平定大乱的人生蜕变的。尽管我们总是不知道明天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但无论发生怎样的意外，我们都可以借事炼心，从挫折和创伤中获得成长乃至蜕变与升华。人生如果平安顺利，心想事成自然是*好。我们也要感恩，其实并非所有的成功都只是个人努力的成果；我们要感恩父母、爱人的支持，感恩师长的指引，感恩国家和时代给我们的机遇；即使是那些可能阻碍或伤害你的人，也或许是命运派来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的。2021年初春，在我的本命年出版了这本小书，也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的王立军、张亚捷两位老师一直以来的敦促，没有他们的积极倡议和编辑工作，这本书也是难以问世的。徐凯文 2021年初春 于北大肖家河教师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