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

逃离蜘蛛头 一 “注入？”厄涅斯底在广播里说。 “里面是什么药？”我说。 “你真幽默。”他说。 “同意。”我说。 厄涅斯底使用了遥控器。我的行动包TM呼呼响起来。不久，室内庭园变得很好看，所有东西都显得特别清晰。 我依规定，大声说出内心的感受。 “庭园很好看，”我说，“特别清晰。” 厄涅斯底说：“杰夫，我们来加强一下你的语言区，好不好？” “好。”我说。 “注入？”他说。 “同意。”我说。 厄涅斯底在点滴里加入了一些语汇丰TM。不久后，我的感受没变，但表述改善了。庭园依然很好看。是否因为树丛种得很紧凑，而阳光把大小物体全凸显了出来？好像随时可能冒出几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边品茗边散步。仿佛整座庭园变成了某种象征，代表人类意识里固有的居家梦想。仿佛我一见这幅现代风景画，就能顿悟柏拉图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人们常常玩味的哲思。换言之，我能见短暂而知永恒。 我坐着，欣然沉溺于这些思想，直到语汇丰TM的药效逐渐减弱。这时，庭园又变回“很好看”了。哪里好看？是树丛的位置，还是什么？看了让人想躺进庭园里，吸收阳光，想一想开心的事。我讲的这些东西，你应该懂吧？ 接着，点滴里仅存的药物用尽了，我对庭园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了。不同的是，我的嘴巴好干，肚子里有那种用过语汇丰TM之后的余味。 “这种药有什么好处呢？”厄涅斯底说，“对以下这些人有好处，比如值大夜班的警卫，或是去学校接小孩、等得发慌的家长。这时，如果附近来些自然景观怎么样？又比如说，一天要值两班的公园管理员。” “好处的确不少。”我说。 “这种药叫作ED763。”他说。“我们考虑命名为自然萌。或者，叫作地球漾也好。” “这两个名字都不错。”我说。 “谢谢你的帮助，杰夫。”他说。 他总是这么说。 “只要再帮一百万年。”我说。 我总是这么说。 接着，他说：“现在，从室内庭园离开，杰夫，前往2号小工作室。” 二 一个苍白高挑的女孩被叫进2号小工作室。 “你觉得怎么样？”厄涅斯底通过广播说。 “问我，”我说，“还是问她？” “问你们两个。”厄涅斯底说。 “挺不错的。”我说。 “还好吧，”她说，“正常。” 厄涅斯底要求我们说得更具体一点，替对方的外貌、性感度打分。 看样子，我们对彼此的观感很普通，既不特别受吸引，也不特别排斥。 厄涅斯底说：“杰夫，注入？” “同意。”我说。 “希瑟，注入？”他说。 “同意。”希瑟说。 说完，我们看向对方，似乎在说： 接下来呢？ 接下来，希瑟迅速变成大美女。而我看得出来，她也认为我是大帅哥。情况转变得很突然，我俩忍不住笑了。刚才我们是没长眼睛吗，怎么看不出对方多诱人？幸好，工作室里有一张沙发。他们正在试验什么药，我不清楚，只知道点滴里面另加了一点ED556，能把羞耻心降低到接近零。因为不久后，我们两个躺进沙发，亲热起来。我们两人的互动特别火辣，而且不只是欲火焚身的层次。热度是够，没错，激情也恰到好处。好像梦寐以求的女孩突然现身，就和我在同一间工作室里。 “杰夫，”厄涅斯底说，“我想征求你的同意，强化你的语言区。” “同意。”我说。这时，我正被她压在身下。 “注入？”他说。 “同意。”我说。 “也替我注入吧。”希瑟说。 “没问题。”厄涅斯底笑着说，“注入？” “同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久，在语汇丰TM的造福之下，我们不仅做得很热烈，对话也挺不错的。比方说，本来我们的性爱用语很普通，不外乎是“哇”“天啊”“爽死了”之类的话，现在却能更奔放地表达个人的感受和想法，用语的水平提升了，词汇量增加了百分之八十。我们充分表述的想法全被录了下来，供事后分析研究。 以我而言，我的感受约莫是： 惊喜。我逐渐明了，这个女人是直接根据我的脑海中的形象创造出来的，符合我*殷切的渴望。寻寻觅觅几多年（我的想法），总算找到身材／长相／心智的完美组合、满足我个人追求的所有条件的对象。那芳唇的滋味，以及偏金色秀发像光环一般围绕着的、略带调皮的、天使般纯真的脸庞（现在她被我压着，两腿朝天举起），甚至我进进出出的阴茎在阴道中产生的感觉（恕我鲁直，我其实不愿玷污这份高尚的感受），也完全合乎我向来的渴望。只不过，在此刻之前，我未曾意识到内心深处藏有这份炽热的渴望。 换句话说： 我的欲望一产生，那股欲望被满足的感受也会随之升起。仿佛，（a）我渴望某种（从未尝过的）滋味，直到（b）这份渴望强烈到几乎无法忍受，同时（c）我发现一块食物已经含在嘴里，正好是我渴望的那种滋味，能彻底满足我的渴望。 一言一语，每一种体位，都一再阐明同一件事： 我们很早就相识，是心灵伴侣，前世已邂逅、相爱无数次，来生也将邂逅、相爱无数次，每次皆有同样的心灵升华、天旋地转的结果。 后来，我又有了一种难以言喻却又十分真实的感觉，整个人飘浮在几种连续的幻境里。*生动的描述或许是： 进入了一种非叙事性的心灵景观。换言之，进入了一连串我从未去过的地方的朦胧幻象（一个长满松树的山谷，四周是白皑皑的高山；死巷里的一栋瑞士牧人小屋，院子种着太久没修剪的小树，类似苏斯博士画笔下那种长不高的蓬蓬树）。每一幅景观触发一股殷切企盼，未久，种种憧憬糅合、简化为一股主要的企盼，即一份强烈的渴望，对希瑟的渴望，仅此一人。 这种心灵景观的现象感受*强烈的一次，出现在我们第三次做爱（！）（！）是英文文本中对前文提及的内容、行为表示讽刺或自嘲的符号。的过程中。（不消说，厄涅斯底在我的点滴中掺入了一些活虎坚TM。） 事后，一句句爱的宣言脱口而出，构词复杂、寓意丰富。若说我俩已成诗人，也不算言过其实。我们获准躺在沙发上，肢体交缠着，为时将近一个小时。幸福美满。十全十美。达到可盼而不可求的境界： 幸福不凋零，同时新的欲望不断从中萌芽。 我们相拥而卧，态度热切／专注，而这种热切／专注可与做爱时的那份热切／专注相抗衡。我想说的是，与做爱比较起来，相拥而卧的滋味丝毫不逊色。我们呵护着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亲昵至极，就像一对蜷缩在一起的幼犬；好比某一方死里逃生后，首度重逢的夫妻。每一种事物都显得湿润、沁心，而且能尽情说出心中所想。 接着，点滴里的某种药效果开始减弱。我猜是厄涅斯底关掉语汇丰TM了吧，抗羞耻心的药也停了吧。基本上，所有感受都开始缩水。忽然间，我们觉得害臊起来，但彼此仍有爱意。我们开始体验语汇丰TM的药效消失后的对话感受——总是很尴尬。 然而，我从她眼里看得出，她对我的爱意仍在。 对她，我也绝对依然存有一分爱意。 不爱才怪吧？我们刚大战三个回合！不然，大家怎么会把那叫作“做爱”？我们刚做了三次的正是： 爱。 这时，厄涅斯底说：“注入？” 我们差点忘记，他就在单向镜的另一边。 我说：“非注入不可吗？我们真的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 “只是想让你们回归基线而已，”他说，“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可恶。”我说。 “该死。”她说。 “注入？”他说。 “同意。”我们说。 不久，状况开始改变。她呢，外表还可以，是个五官端正、肤色苍白的女孩，但没什么特别的。而我看得出，她对我也有同感，心里想的是： 刚才怎会惊为天人，没道理嘛。 我们怎么没穿衣服？我们赶紧穿上了衣服。 有点尴尬。 我爱她吗？她爱我吗？ 哈。 不爱。 她该离开了。我们握了握手。 她离开了。 午餐送进来了，放在托盘上。鸡肉意大利面。 天啊，我真的好饿。 午餐期间，我一直在思考。奇怪。我记得和希瑟性交，记得刚才对她的心意，记得我对她说过的话。刚才我说了那么多话，而且是难以控制的倾诉，以至于现在喉咙还有点哑。至于现在还有什么感受呢，基本上是零。 我只觉得脸发烫，有些羞愧，因为刚刚在厄涅斯底面前干了三回。